方子業在停車場停好車後,便打著哈欠往彆墅區走去,路過保安亭的時候,往裡麵丟了兩包煙。
“龍哥,還是彆人送的!”方子業放下後又坐下喝了一杯水。
龍金華仔細端詳了一下煙的牌子,抬頭有些糾結:“方教授,這些都是好煙,你如果送出去回收,也能回收個七八十塊。”
“要不我給你一個聯係方式?他可以收八十二。”
“我總抽這個還是浪費了,比我們隊長都抽得要更好。”
方子業搖頭道:“我懶得跑。反正龍哥你也正好抽。”
“和我一起工作的那些老教授還是少抽一些煙。”
龍金華撓了撓脖子,笑著道:“方教授,你還是太客氣了。”
“對了方教授,大概兩個小時之前,有一個人和陳院長一起從這裡出去,口裡念叨的好像是療養院內根本不需要骨科。”
“創傷是急診之類的話,建議陳院長把骨科取消了。”
“具體的我沒有聽全,陳院長也沒有表態。”
龍金華想著方子業好像就是骨科的,於是就把自己聽到的信息,轉述了一遍。
方子業抬起水杯的手一僵,臉上的笑容凝滯下來:“這是誰說的?”
宮家和教授等人都不知道這個消息,應該是其他人私下裡單獨與陳宋聊起的。
龍金華搖頭:“不知道。我隻認識陳院長。”
方子業從保安亭離開後,覺得每個人的信息渠道還是太過於狹窄,他與宮家和等人,剛做完一台高質量的手術,還學習了蠻久。
一起出去慶祝得很開心,幾位老同誌甚至都有了閒情逸致去打麻將了,結果在療養院這邊,還有人建議要撤銷骨科分組!
龍金華不認識,代表對方不是療養院內的人,比如說鄭大海等人……
方子業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心上,回了後,就與洛聽竹再次開啟了視頻,而後隨意地聊了起來。
翌日。
方子業早起跑完步後,就先來到了療養院的食堂裡乾飯。
打完飯找座位時,還遇到了陳宋院長。
陳宋院長隻是吃了一顆煎雞蛋和一碗比較稀的白米粥。他靜靜地坐在那裡,看到方子業有些遲疑後,他反而先招呼了起來。
“方教授,胃口不錯啊?”陳宋院長看著方子業盤子裡的米粉再加上兩個肉包子,眼露羨色。
能吃是福,能吃是好事,代表著胃好且有力氣。
陳宋先開了口,方子業也就在陳宋的對門坐了下來:“陳老師,您就吃這些,能吃得飽麼?”
“早上喝點粥,容易消化!”
“消化機能已經比不得年輕時候了,你先吃你的。”
方子業當然不客氣,在恩市有一項傳統的俗語叫‘吃飯為大’,即便是客人造訪,主人家在吃飯的時候都可以不讓位置!
當然得找凳子給客人坐,邀請客人一起吃飯之類的……
陳宋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方子業吃,方子業將米粉乾完,開始啃包子的時候,方子業才笑著問:“陳老師,您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經常來療養院看病人啊?”
“我聽宮教授說,中醫組那邊的幾位教授,功力都很深的呀?”
中醫組,是療養院內最具特色,也是實力最強的組,以陳宋為組長,六位知名的專家和教授,目前以中醫組的代組長王奇山最為活躍。
甚至有傳言,他很可能就是療養院的候任院長。
中醫組,目前有成員十餘位。
包括陳宋在內的六位中醫大師,都不是學院派出身。
“方教授您對我們中醫組也有研究呀?”陳宋目光和藹含笑。
“陳老師,也就是道聽途說,我們療養院裡的很多教授,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給我科普。”
“為了儘快融入療養院的氛圍,自然也得多多了解才好。”方子業回道。
“而且這一次,我們手外科組那邊,有一個非常麻煩的慢性骨髓炎,多發竇道,我打算請中醫組的曹老師看看,我怕他撐不了多久。”
那個手外科的慢性骨髓炎多發竇道的,方子業都怕他哪天晚上人都沒了。
這是被強行收治入院的,因為是骨科的病種,就搞進了手外科。其實方子業倒是覺得,他去感染科或者感染外科才更合適。
中醫組的曹禾祥,是滋陰派的大家,聽人說非常不錯。
這個病人組裡麵沒有好辦法,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去死,能多想辦法就多想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也不能就這麼乾看著著急。
“相火生息,人非此火不能有生。”
“而相火妄動,即屬邪火,能煎熬真陰,陽常有餘,陰常不足。”陳宋習慣性地背一背經書。
而後常規地解釋道:“滋陰派雖然在治療上倡導滋陰降火,心血肝腎陰虛,從而引起虛火上衝。”
“但這四肢潰爛,卻與普通的的陰虛陽旺又有不同,其熱散於表,行於外,內外皆燥,行徑不通,陰虛不補……”
“這個病人我親自診過,也嘗試著開了方,效果寥寥。”
陳宋說到這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中醫發展有限,古代先賢的認知也相對有限的!”
“中醫的良性發展,還需要我們這一輩人,應用其經理,努力地追隨現代病種的發展時代。”
陳宋說得比較耿直。
有一些病種,在古代的醫生可能遇不到。
為什麼遇不到呢?因為那時候沒有那麼大的暴力,二則是,那時候的營養支持治療沒這麼強,比如說這個病人,慢性骨髓炎到這樣的地步,早就掛掉了。
病種發展不到這麼晚期!
中醫固然好,但中醫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也會麵臨新的問題。
方子業聽了,也知道了陳院長的難處:“陳院長,這個病人,既往的治療過程我都看過了,局部抗生素、全身用藥,清創手術都用過了,都沒有什麼效果。”
“進口的高級彆抗生素也用了一堆,恐怕?”
“死人是常事,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四季。”陳宋遠比方子業看得更加通透。
“療養院不怕死人。”
“謝謝陳老師體諒。”方子業說完繼續啃最後一個肉包子。
這個病人,是方子業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覺得,連方向和頭緒都摸不著的病人。
截肢對於他來說,都已經晚了,再也保不住命了!
要截肢也應該早點截的。
方子業快速吃完,陳宋便端起盤子與方子業一起走去餐具回收處,而後道:“方教授方不方便,一起隨便走走?”
方子業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時間還早,方便的,陳院長。”
在這種時候,如果說不方便的或者不順路的,完全是有點缺心眼,說話做事不經腦子的。
兩人出了食堂後,便隨著療養院的步道慢慢地走。
寒風有侵,風波不巨。
拍在臉上有點冷,可也還好,陳宋老中醫穿得比較厚,大概走了有二十幾米,陳宋才道:“上次來的那個林教授,是衝著我來的。”
“不是特意針對方教授你。”
方子業的瞳孔輕輕一縮:“陳老師,我和林教授,可能是理念不太合!”
明麵上看起來,這個林鵬真的是自己弄走的,畢竟他想要來帶組,讓自己給他打工。
陳宋笑了笑,偏頭看方子業:“方教授稚子純心,頗為不易。”
“不過這位林鵬,的確是衝著我來的。”
“我的一些理念,與現實的中醫主流理念有悖,曾經我有提出,中醫界也應該與現代醫學一樣,有追責製度,行普方,考標準化的辨證論治以及經方酌情加減。”
“意在清掃一些以中醫為幌子的沽名釣譽之人,或是收斂橫財之人!”
“有人認為我是在動搖中醫的根基。”
“可實則?方教授你應該知道,在我們華國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一些標語。”
“擅長治療各種癌症。”
“我不排除有人可以治療瘕與積聚。但這樣的人極少,而且需要機緣巧合。”
陳宋見方子業疑惑,便解釋:“瘕和積聚,是我們中醫對癌症的彆稱。”
“另還有彆有用心之人,以斂財之名宣揚,中醫藥無副作用,建議多吃多養,這些才是扼殺中醫根本的人。”
“中藥見效,一般三服見好。”
“中醫養生而不是中藥養生……”
“不過,這樣的爭論,終究是落於消沉,我之前的一些想法,也的確太過於極端了。”陳宋唏噓感慨。
方子業聞言,道:“陳老師,很感謝您能對現代醫學不懷以頗多的惡意。”
“我也把這句話送給你。”陳宋點頭。
“不乏有很多現代醫學的大專家和大教授,隻承認中藥而不承認中醫,認為其是過時之物。”
陳宋接著道:“我之前在京都的時候,也得罪了不少人,當年他們是拿我沒什麼辦法,但人總有老去的一天。”
“年輕氣盛不是什麼好事,結下的梁子太深,也總有會吃果子的一天。”
“如今,我的那些老朋友們都相繼過往,我也越來越不易安度晚年啦。”
方子業:“……”
方子業還以為,陳宋一直這麼儒雅呢,原來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瀟灑’過。
“我是中醫界的瘤子,有很多人都想把我給滅了,所以不乏可能會派人來,把我建立起來的療養院給攪黃,不讓我有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
“林鵬就是其中之一,我們療養院裡麵,也有另外一些人,有可能也背地裡負著這樣的秘密,隻是我不得而知。”
“方教授,你要知道,越是傳統的人,對於另類彆派的趕儘殺絕心思,就越是根深蒂固!”陳宋說得雲淡風輕。
方子業隻能嘴角不停地抽搐。
這他怎麼回呢?
他對中醫學界都不了解,也沒有任何背景故事,所以很難與之共情。
再則,方子業壓根也不知道陳宋你到底是怎麼得罪了人的啊?
萬一以前你是對人家趕儘殺絕呢?
“陳老師,您說的這些,距離我都太遙遠了。”方子業放下了姿態。
“我曾經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用現代醫學的手段,去統計和分析中醫的一些經方加減。”
“但結果不怎麼好!”
“我曾經還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要將現代醫學與中醫結合起來,統一編製,結果還是失敗了,兩者的很多理念都是衝突的。”
“現在,我就想著,不想著兩者對靠的事情了,所以我建立了療養院,就直接進行對比,各自為研!”
“中醫也有中醫的基礎研究,比如說再對如今的中藥草進行重新辯證,重新辨藥性,重新整理經方的加減,以適應如今的藥性,如今的四季變化,如今的病人證相……”
陳宋有點囉嗦,說完了這麼一大堆,才來得及說重點:“方教授,有人告訴我,療養院裡的創傷外科是贅餘,不急診就沒有創傷?”
“你覺得,這種說法是不是聽起來可笑?”
方子業聞言點頭,卻沒有直接回答。
陳宋鋪墊了一大堆,不可能完全無用。
“不了解創傷,所以才這麼說,創傷外科,又不僅僅隻是急診外傷!”
方子業也比較明慧,繼而道:“不了解中醫,所以才可能說中醫沒有多少用,中醫也不僅僅隻是經方開藥,摸脈針灸……”
陳宋還就直接把方子業的臉給打了:“中醫外科已經失傳,現在中醫的診法和治法,就是方教授你所說的這些。”
方子業:“……”
得,機智到了馬腿上,被踢了!
以後不了解的領域,還是不要多逼逼為好。
“陳老師,那您真的有考慮過要取締創傷外科或者是骨科嗎?”方子業問。
療養院這裡的製度是不完善的,並組分組,都是一念之間,隻要不把病人搞壞,這裡的自由度很高,與醫院不同!
這裡沒有必須要診療的病人。
“林鵬教授剛來橫插一腳,眼見著沒有能禍禍,就有人來提議創傷外科無用!”
“方教授你是覺得我老糊塗了麼?”陳宋翻了翻白眼說。
“而且,據我個人的體會好總結,創傷的一些慢病治療,與中醫的一些理念,倒是有不謀而合之處。”
“隻可惜方教授你不願意接觸中醫,甚至有點抵觸。我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方子業道:“我是真不會啊,而且我都年紀這麼大了,即便是現在想著學,估計也學不快。”
方子業的語氣都有些不自信,因為他其實可以學得很快,隻是不願意去摻和。
中醫界這玩意兒,從他了解到的,接觸的係統,簡直就是一個雜亂,比現代醫學雜亂多了。
方子業自上一次消費之後,如今的學識點又積累到了八萬多,如果他真的願意在中醫上進展的話,點一個方向入門肯定沒問題。
“術業有專攻,希望方教授你可以在自己的領域多做一些突破出來,中醫講究包羅萬象,即便是外科手術,也可以是中醫治療理念之一。”陳宋很大氣。
方子業也不服氣:“中醫治療,也是我們現代醫學教科書裡極為推薦的一種治療方式。”
怎麼就手術成了你們治療的附屬品和選擇之一了呢?
反過來同樣如此啊!
外科學,第九版裡麵,中醫治療出現了不下於幾百次。
兩個係統的人,討論這個問題,可以討論三年,都不新鮮。
陳宋這麼爭議過很多次,所以他先改了口:“中醫的診法包括望聞問切,這是實實在在地從病人身上提出辯證的根據。”
“中醫的辯證主要有八綱辨證、病因辨證、氣血津液辨證、臟腑辨證、六經辨證和衛氣營血辨證!”
“中醫治療的八大方法為汗、吐、下、和、溫、清、消、補八法。”
“中醫的治療形式主要是方劑、灸、手法、拔罐!”
“其實中醫很簡單的,是吧?方教授。”
方子業心裡暗道,我信了你的邪才怪,中醫如果這麼簡單的話,就不會那麼難入門了。
僅僅望聞問切,就分成了很多不同的望診,把脈更是複雜機理。
方子業隻笑不答,顯得有些油鹽不進。
陳宋見此,便歎了一口氣,放棄了其他的想法:“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的確是越來越沒有情懷了。”
“就隻是看著眼前的利益,靜不下心去好好讀書了!”
“你是這樣,那個小子也是這樣,包括宋毅也是這樣。算了!”
“方教授,您去忙吧!”陳宋道。
方子業瞬間如蒙大赦:“陳老師,每一行都是入門簡單,精通很難,如果換位思考,您年輕六十歲,您願意在外科這一道深入精進麼?”
陳宋想了想,道:“大概是不想的……”
方子業與陳宋拜彆。
可陳宋卻喊道:“方教授,你如果不想往我們中醫方向精進的話,那麼你半年之內,必須給我搞出來點成果,不然我就把你們創傷外科組給撤了。”
方子業聞言一個趔趄。
嘿,其他組都沒有硬性的要求,怎麼就我們創傷外科組有了呢?
你這是搞個人針對是吧?
方子業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根本沒把這個事情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