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澤瞬間清醒了,他從安安懷裡抱過小家夥,一臉期待地看著他:“我呢?我叫什麼?”
兒子看看他,隨即扭過頭去,望向楊九安,伸著手喊:“媽媽!”
“……”
沈嘉洋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八個月,第一次開口說話,第一句話是媽媽。
楊九安鼻子一酸,她想起十月懷胎的艱辛,想起分娩的痛苦,想起這些日子一夜一夜地起來,抱著他喂奶、拍嗝,給他洗屁股,為他唱歌,哄他入睡,但在這一刻,聽著他稚嫩的語氣,她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作為新手父母,安亦在帶孩子這件事上純屬小白,但有句話他們很認同:給孩子的最好的教育就是陪他長大。
沈亦澤和楊九安對兒子沒有什麼要求,隻希望他健康快樂。他們很少言傳,多是靠身教,為此還定下一係列規則,比如不準在孩子麵前玩手機,不準在孩子麵前說臟話等等。
前兩年是最辛苦的,好在安亦的經濟條件不錯,而且都願意放下工作照顧孩子,分工合作,商量著來,很多矛盾和問題便迎刃而解。
兩人都巴不得小家夥趕緊長大,可眼睜睜看著他從半米竄到一米,從四腳獸進化為兩腳獸,從咿呀學語到語出驚人,欣慰的同時,又覺得說不出的傷感。
孩子長大了,也就意味著他和安安變老了。
自從有了孩子,時間便仿佛開了加速器,一轉眼,小家夥都能打醬油了。
戀愛十周年紀念日那天,安亦撇下沈嘉洋,跑三亞過了半個月的二人世界,順便找了找熱戀時的感覺。
婚後肯定不如戀愛時充滿激情,性生活漸漸從新鮮變為默契,頻率是有所降低的,但不知為何,滿足度卻提高了。
愛情有沒有升華沈亦澤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婚姻不是他和安安的墳墓。
儘管會有矛盾,會有爭執,偶爾也特彆想一個人靜一靜,但他知道,他離不開安安,安安也離不開他。
很難覺得寂寞,頂多覺得累,尤其在沈嘉洋不聽話的時候。
有時會產生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比如聚會散場互相詢問去處,單身狗去續攤,小情侶去開房,他和安安則熟練地摸出車鑰匙,乘著夜色攜手回家。
婚姻不一定是愛情的更高階段,但一定是人生的更高階段。不婚是每個人的權利,但婚姻經營得好的人一定比生活過得亂七八糟的人擁有更多智慧。
這是他從五年的婚姻裡領悟到的一點小小心得。
沈嘉洋四歲那年,沈亦澤開始教他鋼琴。
並非他摁著兒子的頭非教他不可,而是在練琴的時候,他看見兒子在門口駐足聆聽,便隨口問了句:“想學嗎?”
沈嘉洋點點頭說:“想!”
他招呼洋洋在他身邊坐下,為他彈唱:
“親親的我的寶貝
我要越過高山
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
尋找那已失蹤的月亮……”
想把鋼琴彈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不行,出乎沈亦澤的意料,小家夥還挺有毅力,不用人督促,每天都堅持練兩個小時琴。兒子練,身為父親的他自然也要以身作則,一邊陪他練琴,一邊指導他演奏。
三四歲是孩子好奇心最重的年齡段,“問題寶寶”的腦子裡自帶十萬個為什麼。
“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貓貓為什麼不會說話”這種都算小兒科,沈嘉洋還能問出“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到哪兒去”之類的哲學問題,令安亦不知該如何作答。
“爸爸,死亡是什麼?”
從寵物醫院回家的路上,沈嘉洋突然問。
沈亦澤想了想說:“死亡就是再也不會長大,再也不能動彈,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那……你和媽媽也會死嗎?”
“是的,我和媽媽也會死,每個人都會死,死亡是所有人的歸宿,不過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在這之前,我們還要陪你度過很多很多個兒童節,很多很多個春節。”
車裡安靜了好一會兒,沈嘉洋再次問:“胖仔是不是要死了?”
沈亦澤愣了下,這件事他和安安從未當著兒子的麵說過,可小孩的直覺往往最為敏銳,大人越是想要隱瞞,越是瞞不住。
沈嘉洋看著爸爸,認真地說:“胖仔瘦了好多,不愛動,也不喵喵叫了,它一定是要死了,對不對?”
胖仔患上了極其嚴重的腎衰竭,在住院之前已連續一個多月不吃不喝,也無法排泄,全靠止吐藥和止痛藥維持著,愛乾淨的它連圍脖都舔不動了。曾經還是7kg的肥貓,如今已經瘦成了4kg。
寵物醫院用儘了所有方法,卻無力回天,眼見得胖仔一天比一天消瘦、痛苦、掙紮,安亦不得不接受了安樂死的提議。
這次帶洋洋前往寵物醫院,一是例行看望胖仔,二是簽訂安樂死的協議書。
下次再來,就是最後一麵了。
洋洋跟胖仔一向親近,就連玩具也總是跟它分享,他也許早就猜到了胖仔的情況,隻是懂事的他始終不曾問出口。
死亡是很殘酷的話題,既然兒子提及,沈亦澤就無法再回避,他也不打算再回避,點點頭,平靜地說:“是,胖仔就快死了。”
“那我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它了?”
“是的,下次來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它了,所以我們要好好跟它告彆,陪它走完最後一程。”
《少年派》裡有一句台詞:人生就是不斷的放下,但遺憾的是,我們常常來不及好好告彆。
來不及告彆是比永遠失去更加痛苦的事情,而告彆的過程,也會讓兒子懂得生命的寶貴。
最後一麵時,胖仔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瘦骨嶙峋的它用儘了最後的力氣,向前來告彆的一家三口喵喵直叫。
沈嘉洋將胖仔抱在懷裡,撫摸它快要脫落殆儘的毛發。
胖仔很快就累了,累到連眼皮都睜不開,它的叫聲也由依戀變成痛苦。
“洋洋。”
楊九安輕輕喊他的名字。
沈嘉洋知道,該是分開的時候了。
醫生將奄奄一息的胖仔推進手術室。
沈嘉洋揮著手,望向緩緩合攏的手術室的門,直至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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