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連常禮聽了都忍不住收起了笑臉。
“哥哥,當真這樣想?”他露出遲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喻輕舟點了點頭,隨即向著常禮露出一個故作輕鬆的笑容。
“其實不止是黎宵本身的緣故,我自小在這裡長大,若是沒有師父、師姐,當年尚在繈褓中的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外。這些年,又是承蒙師門的培養,才有了今日的這個我。”
喻輕舟說著,輕輕停頓了一下,目光茫茫地望向遠天。
“無論是收留之恩,還是養育之恩,都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心存感激能夠概括的。我雖然比不上師姐那般天資卓越,也還是想著為師門略儘綿薄之力。若是有朝一日,師門需要,能夠賠上這一條性命,也算是物儘其用。”
“……”
“當然可以的話,這樣的事情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喻輕舟平靜地說著,收回了目光,有些歉意看向神情複雜的孩童。
“抱歉,說了奇怪的話,害阿禮擔心了。”
說完,青年再次伸手摸了摸常禮的腦袋,隻是這一次,卻不見孩童像之前那樣開心。
孩童抿著唇,神情糾結,好半天憋出一句“那樣的話,你自己呢?”
“我自己?”喻輕舟不解。
“對啊。”
常禮急急點頭“哥哥總是這樣。時時地把宗門、把師父師姐掛在嘴上,不是說這樣不好。可如果……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再需要考慮這些,隻單單為著自己活著。那樣的話,哥哥會有彆的想要做的事情嗎?”
類似的問題,後來黎宵也在樹林中問過喻輕舟一次。
——難道就沒有什麼人什麼物,是他夢寐以求、千方百計,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價,都必須去爭去搶,也必須抓在手裡的麼?
後來喻輕舟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對了……
自己說了沒有。
在那天夕陽傾斜的昏黃暮色中,喻輕舟看著黎宵說,他沒有那種東西,也沒有那樣的人。
聞言,黎宵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傍晚的風輕輕吹拂過樹林,激起樹葉婆娑的沙沙聲,如同少年人紛亂的心事。
黎宵張口欲言,頓了頓,才問道“那……沈映雪呢?難不成就連你的映雪師姐都不足夠?”
喻輕舟聽出了少年潛台詞。
在黎宵的認知當中,如果連沈映雪都不分量,那麼自己顯然就沒戲了。
可是少年的自尊心又不容許自己被當麵拒絕,所以才拉出沈映雪的名頭做個擋箭牌。
喻輕舟自然瞧出了對方心中所想。
所以,才會格外乾脆地點頭。
“我尊重師姐的選擇,若是她一輩子不主動提起,我會默認師姐她其實並無那樣的想法。那麼作為師弟遠遠地看著她,於我而言,也沒什麼不好。”
明明是在說和沈映雪之間的事情。
黎宵卻感到喻輕舟的話其實是對著自己來的。
——沈映雪一天不開口,喻輕舟就會以師弟的身份繼續等待下去,直至此生終了。
一點餘地都不留,這和直接判了自己死刑有什麼區彆?
聽完這些,黎宵隻覺得心裡堵得慌。
仿佛那沉沉的暮色一股腦兒壓在了他的胸口,悶悶地有些發堵。
他的手還傷著,一條胳膊無力地搭在喻輕舟的身前。
距離對方的心臟也就不過寸餘的距離。
明明是這樣的貼近,明明發絲都纏繞在了一起,為什麼卻感到這樣地遙不可及呢……
心頭無名火起。
黎宵真恨不得直接從喻輕舟的背上跳下去。
可是,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一陣強烈的不舍翻湧著襲上心頭,吞沒了原本的憤憤不平。
——對呀。
怎麼能夠輕易放手呢?
自己可是好不容易逮著這麼個機會,讓喻輕舟背著自己走。
天知道,少年根本就沒想過要省那幾步路,他隻是想找個借口和喻輕舟親近而已。
黎宵知道,喻輕舟對自己的關照完全不是出於本意。
那天喻輕舟站在那裡和胖老頭嘀嘀咕咕的時候,他也多少聽到了一些。
相處得越久,黎宵越是能夠肯定,喻輕舟是看在胖老頭的麵子上才勉強應下了這件差事。
無論是那種不冷不淡的敷衍態度,還是言辭間有意無意的疏遠。
看似事事有回應,卻無一不透露著公事公辦的味道。
——黎宵隱約感到喻輕舟似乎是變了。
儘管無法確定具體的時間,但就是感覺青年對待自己的態度哪裡不一樣了。
“不是黎宵,你妄想症吧?”常禮聽到黎宵吐完苦水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你難道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黎宵不解反問。
聞言,常禮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清楚你們之前是怎麼回事?”
黎宵這家夥不提這茬兒也就罷了,一提常禮就想起了那一份無故消失在路上的糖糕。
可惡,明明是哥哥買給自己的東西,最後卻進了眼前這個家夥的肚子。偏偏對方還要跑到自己跟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說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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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簡直叫常禮不得不懷疑,對方這就是來故意炫耀、惡心自己的。
要不是為了報當年黎宵娘親指點修行化出人身的恩情,常禮才懶得理這個無病呻吟的臭小子。
當然,常禮是不會承認,他一個不需要上學堂的小孩子,平日裡其實還無聊的。
話又說回來,有阿昭那般英姿颯爽聰穎過人的母親,這小子還能蠢得這麼清新脫俗,也不知道孩他爹該是怎麼一個德行,又如何能夠入得了阿昭的青眼?
常禮合理猜測,大概也就是隻能是因為那張臉了。
雖然並不覺得對方是那種膚淺的女子。
但既然阿昭在其他方麵都已經足夠優秀,那麼在擇偶的標準上降低一些也就情有可原了。
——畢竟是人都有缺點的。
就像是常禮最最喜歡的哥哥,幾乎什麼都好,在看人的眼光方麵也稍稍差了那麼一些。
沈映雪也就罷了。
畢竟沒有什麼可比性。
可跟黎宵相比,常禮覺得自己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又知情又識趣的,沒有破相,也不會犯賤。
比起黎宵那個無理取鬨的大笨蛋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饒是如此,哥哥還是將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前者的身上。
私底下去幫忙處理那些小孩子之間欺負來欺負去的破爛事兒。
還口口聲聲說什麼,說什麼是欠了那家夥的……簡直豈有此理、不可理喻!
“喵嗚~”
常禮還在暗自腹誹,突然響起的的一聲貓叫讓他登時愣在了原地。
下意識地朝著聲源處,眼見著一道白影掠起,緊接著眼前一黑,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就扒在了他的臉上。
連帶著他整個人無法克製地向著身後倒去。
咚的一聲,常禮後退著狠狠摔了個屁股墩兒,然後是他的腦袋——同樣因為重物和慣性和地麵親密接觸了一回。
在他徹底倒下的同時,腦袋上那個毛乎乎的東西也跟著輕巧落了地。
青色的天光裡,常禮隻見到一條柔軟的白色尾巴在他的眼前掃來掃去,飛起無數比柳絮還要細小的白色絨毛。
——是貓毛?!
自己居然就這麼被一隻貓給撲倒了……
不等常禮從這令魚憤慨的絕境中掙脫出來,一條濕濕軟軟的東西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他臉上,涼涼的,帶著點粗糲的質感。
——貓、貓貓!一隻貓在、在用舌頭舔他的臉?!
常禮的腦中在咆哮,四肢卻像癱瘓了般一動都動不起來。
他僵硬著脖子轉過頭,試圖向一旁抱著胳膊冷眼旁觀的少年發送求助的信號。
可惜,黎宵這個家夥是懂不了一點的人情世故。
“哈?你那是什麼表情?拜托,一隻貓而已,又不是老虎。你爬起來他不就舔不到你了,再說又不咬人。你哆嗦個什麼勁兒啊。”
常禮確實在哆嗦,半是緊張,半是被氣的,他在心裡暗自冷笑等著黎宵,你今天算是失去我這個朋友了。
不過常禮也沒有被圍困很久。
是的,圍困,至少常禮是這麼認為的,作為一條魚,還有什麼比被貓圍困更可怕的事情了嗎?
更何況,那隻貓還舔了他的臉,嗚嗚嗚嗚嗚,從未見過麵的母親大人,阿禮我不乾淨了嗚嗚嗚……
正在他絕望痛心之際,一道清脆的女聲猶如仙樂般傳進耳朵裡。
似曾相識地聲聲喚著湯圓。
“找到你了,你在這兒,小家夥,害得姐姐一頓好找。”
甄珠抱起小白貓,這才發覺地上還躺著一個。
“咦,這不是小阿禮嗎?這是被嚇到了嗎?湯圓這孩子也不知怎麼的,最近越來越調皮了,實在是對不起,我在這裡代他說聲抱歉,還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
說著,少女伸出那隻空著的手,想要把常禮從地上拉起來。
卻被冷不丁地拍開了。
隻見孩童慢騰騰地從地上爬起來,瞪著珠珠和珠珠懷裡的貓一眼,接著頗為不屑道“貓什麼的臭死了,離我遠點。”
接著又仰起脖子老氣橫秋地哼了一聲“認錯有用的話,要戒律堂做什麼。還有你小丫頭……”
突然被點名,珠珠禁不住怔了一下,露出有些無措的模樣。
常禮眯著眼睛瞧了她一眼,眼神不可謂不輕蔑“之前收留這個小東西的時候,你答應過哥哥什麼?如今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想當做沒發生過。晚了。”
“那……那依你的意思,又該如何?”珠珠猶豫道。
雖然現在的她已經是一名正式弟子。
但比起常禮這個土生土長的、不,是水生水長的,到底還是差著一大截。
若是真的得罪了對方,怕是也不好輕易收場。
“如何?”
常禮冷笑一聲“那自然是要——”
隻是還未說完,腦門兒上就挨了一下,響起清脆的嘭的一聲。
是黎宵,少年抱著胳膊一臉看不下去的模樣“你這小鬼,也適可而止一些。”
常禮怒了,可惜他的外表停留在孩童階段,跳起來也就能打到對方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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