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鼓兒的三六九等,全憑眼力高低。
舊貨這一行,吃的就是眼界、見識和知識。
過去,有所謂“打硬鼓兒”和“打軟鼓兒”之分。
前者夾包隻買珠寶玉器,金銀首飾。
後者挑筐買賣舊家具、舊衣物等雜貨。
所差的除了本錢,關鍵區彆就在眼力上了。
甚至“吃細貨的”裡頭,還要分“吃紅的”寶石),“吃綠的”玉石),吃“黃白貨的”金銀首飾)等幾種。
“吃糙貨的”,也分吃硬木家具,高檔陳設和吃普通家具、衣物的。
這些更為細致的區彆,當然也都是以辯貨能力為重的。
說白了,除了吃碎銅爛鐵、報紙書本、洋瓶子等廢品,入行門檻較低,屬於不入流的等外從業者。
隻要是個長腦袋的人,不怕臟臭,吃苦耐勞就能乾之外。
舊貨業其他從業人員,比起一般常人來,往往都得肚子裡多點學問,場麵上多點人情世故,才能端起這個飯碗來呢。
所以說實話,麵對康術德今天的考究,寧衛民還真沒多少自信。
他的眼力有幾斤幾兩,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
真要論專業素養,他也就對郵票和錢幣了解的多一點,談得上是個中能手。
可他這點能耐,今天能不能用得上還得單說著呢。
他所擅長的,其實是好中挑好,多中取精。
什麼意思呢?
就像通過市麵上字畫、印石、瓷器、家具、翡翠、玉石、象牙、犀角這些品類的行情比較,他能確定性價比最劃算的投資方向。
就是像在文物商店裡擺著買賣的東西裡,他能保證自己買下的瓷器都是日後升值潛力最大的玩意。
或者是從孫五福按照他指定方向收斂來的東西裡,他能從中找到最值錢的好東西。
說起來雖然也很牛x閃電,但這都是仗著這年頭市場環境好,以及對未來行情的了解,他才能實現的。
而今天這這屋裡大部分是真破爛,可謂是沙裡淘金的硬仗,需要火眼金睛的真能耐。
他自打一開了壇宮,就沒心思好好琢磨古董了,最近可是主業荒廢許久了。
又怎能有底氣贏過師父呢?
要是打個比方的話,此時此刻的他,就跟《鹿鼎記》裡的韋小寶麵對陳近南要考較武藝的時候一樣。
那心裡虛得厲害,也就表麵強自鎮定罷了。
他隻求一個彆輸得太寒磣,惹得老爺子生氣就行啊。
至於扇兒胡同的院子他還真不在乎,老爺子的話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嘛。
反正也沒彆人可托付,一切都早晚是他的。
也就是說,哪怕連這馬家花園,那日後也……
生怕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寧衛民吞咽了口吐沫,不好再想下去了。
他眼睛轉了轉,專撿好聽的便宜話說。
“師父,那我就先看看床底下有什麼吧。您這麼大歲數,我怕閃著您腰。您還是看看寫字台吧。那裡麵有好東西的概率,我認為還是比較高的。”
然而康術德是什麼人啊?
那是目光如炬,眼裡根本不揉沙子的主兒。
哪兒有這麼好糊弄。
“你還彆來這套。”
老爺子一板臉,“你這孝心啊,我心領了。但這便宜我還不占你的。無論床底下還是寫字台,都讓你來,我一概不碰。好了吧。”
“要比咱們就得心服口服。這就跟下棋似的,我得讓你幾個子兒。誰讓我是師父,你是徒弟呢。”
“可話說回來了,你也甭想打馬虎眼,蒙混過關。你的眼力要真沒長進的話,就不是沒獎勵的事兒了。哼哼,看我不罰你抄上三遍《格古要論》的……”
“哎哎”寧衛民連聲應著,這個後悔啊。
差點沒給自己個嘴巴,心說乾嘛多這句嘴啊。
得嘞,也甭耽誤工夫了,趕緊打起精神,認真淘寶吧。
哪怕自己是狗看星星一片明呢,那總算也有個明的程度,興許還真能撞大運碰上件兒合眼緣物件。
就這樣,他把西服脫下來,掛在了椅子背上,地上也鋪好了舊報紙,趴下去開始往外掏東西。
康術德見狀,則自去大衣櫃,整理裡麵的玩意。
還彆說,乾這個確實有意思。
正如人生的生活是那樣的豐富多彩一樣,一個家庭所聚斂起來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
寧衛民從床底下挨個劃拉出來的,有癢癢撓,鞋拔子,皮老虎,預防煤氣中毒的小冊子,如何養花的書,一股截鞋帶,幾個酒瓶子,半張劉海戲金蟾的剪紙,卷成一卷又被壓扁了的年畫,優美風景畫的舊掛曆……
老爺子翻弄大衣櫃,依次找出來的,有襯衣、秋衣、秋褲、毛衣、毛褲、毛線帽子、襪子、碎布頭、圍巾、手套棉衣、棉褲、棉鞋、棉花套、床單子、被罩子、枕巾、枕套、涼席、兩塊全新的肥皂,一大包過期的藥片,一把雞毛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