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替我準備一份病曆。”
藍牙耳機另一側迅速傳來部下忠心耿耿的應答,陀思妥耶夫斯基裹緊披在身上的鬥篷。
潮濕的寒冷與乾燥的寒冷之間,果然前者對人體的損害更大。彆看這套衣服在西伯利亞也能扛下去,偏偏身處這小小島國就跟穿著瓦楞紙似的,隻不過看上去暖和。
與此同時,被他反複惦記著的異能特務科輔佐官阪口安吾已經回到“闊彆”一年之久的家中。
假已經請了,因為各種原因就算回到崗位也無心工作,不如不回。
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下班”回家。
屋子裡沒有人,這是肯定的。
趕去武裝偵探社之前他已經先回來過一次,果然沒有能夠在家裡找到妻子。
原本打算留作嬰兒室的房間在兩年前被改為書房,書架上艱澀枯燥的原文書隨便抽下哪一本都能作為殺人利器使用。
墮落論作用下他看到吹雪抱著電腦和畫板坐著、站著、趴著獨自一人在空間中來來去去。經常隨手拖過一張被子就這麼隨意睡在地板上,書籍畫筆散落一地,從期待、等待,逐漸麻木直至絕望而放棄。
空空蕩蕩的公寓裡寒意襲人,除了女主人的私人物品,什麼都沒少。
不再看幾乎能將他埋起來的文件,不再聽部下永遠也彙報不完的案件,徹底安靜下來後反思來臨我,阪口安吾這個人,對於橫濱,或者說對於異能特務科,真就重要到片刻不能缺少的地步嗎
這未免是種太過可怕的傲慢。
過剩的自我認知,以及自負。
作為輔佐官,意為長官助理,他今年隻有二十四歲。以種田老師的年齡算,十年內就有成為部門主宰的可能,這在本國保守的政壇升遷體係中幾乎是個奇跡。十年後他也才隻有三十四歲,多得是人在這個階段仍舊待在基礎崗位上重複勞動。
到底是什麼催促逼迫著他焦慮不已,努力奔跑在工作的道路上徹底遺忘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切
“最後悔的事,莫過於無法徹底將情感摒棄在理智之外。”
這是剛從港口黑手黨脫離回到異能特務科時寫在報告上的最後一句話,也正是這句話迫使他不得不接受為期半年的“脫離期”,但是從沒因此感到後悔。如果沒有吹雪沉默無言的陪伴大概也沒那麼容易走出陰霾,織田作之助死亡,太宰治從港口叛逃的同時與自己決裂
如果說友情走向破滅是因為先期立場可以預見的一敗塗地,婚姻失敗這件事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阪口安吾摘掉眼鏡,苦笑著坐在矮桌旁,抬手揉亂一絲不苟的黑發。
被縱容寵愛著一步步得寸進尺,難道要埋怨施與的一方無法承擔抽身而去嗎
他對妻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大學階段。
還是個學生的吹雪永遠是人群裡不一樣的那個,在追求“趨同”的社會大環境中她就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就算聯誼會上低頭躲在角落裡抱著和果子發呆,也無法阻止男性們的視線從各個角度偷偷掃視。
從那時起她身邊就總是縈繞著孤獨的氣息,如果換作其他人大概會不惜一切甘願低賤到塵土裡隻為祈求重新被集體接納但是吹雪和彆人不一樣。
溫柔的眼睛注視著孤獨本身,享受這份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的安寧平和。
“放在那裡不管絕對不可以。”阪口安吾敢發誓偷看她的男士裡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八會產生這種念頭,他自己也是。
能考入東京大學並被社會福祉學專業錄取,她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天才。然而交往後他才哭笑不得的發現這位勤奮的天才有著奇怪的自我認知普普通通平平無奇
差點沒忍住想要吐槽。
不能在這裡吐槽吧,一定會被甩
至於那封中二過度的阿拉伯語告白信他打開矮桌側麵的抽屜,夾在文學書裡的信紙已然發黃,倒是放在書本旁邊的紅絲絨盒子又一次讓他停下動作。
婚戒。
晶瑩剔透的藍色寶石在黑絨映襯下閃耀著璀璨光芒,冰冷、孤獨又美麗。
啊,是了,吹雪摘下了他帶給她的鐐銬與枷鎖,現在這座以“家”為名的牢籠中,隻剩下他自己。
青年撐著桌子起身走到書架前輕鬆從最頂端摸出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紅絲絨盒子放在這裡這麼久也沒有被發現,可見她早已不再對他抱有任何期待。
拍掉盒子上落滿的灰塵,他掰開有些鏽蝕的合葉,黑絨上躺了枚透著獨特橙色光澤的粉色藍寶石戒指。是父親買來贈送給母親紀念結婚十五年的禮物,帕帕拉恰,僧伽羅語中意指“蓮之花”。
母親病重時他曾抽了半個小時去醫院探望,從她那裡得到這枚戒指“安吾啊,不要和你父親一樣一心工作忽略家庭。你對我們的怨恨,難道要在你自己的妻子與孩子身上重演嗎”
要是真被怨恨就好了,至少說明還有希望。
狡辯抵賴都是沒用的招數,低頭認錯才是唯一出路。
就從每天都定時發送問候信息開始慢慢改變,然後想辦法從議會爭取到更多職位安排。
實在不行就隻能把目光放在兄弟單位以及各位前老東家們頭上,人手不夠也得想辦法讓他夠
嘛,反正,我們混過黑的人都不要臉皮,要怪隻能怪森先生上梁不正下梁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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