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溫順的聲音就像是貼在耳後,柑橘的味道似乎掩蓋了什麼。冷風忽得大作,將路旁堆積的落葉卷上半空,紛紛揚揚灑下的黃葉就像是被風吹散的櫻雪。
掌間微涼的手指與懷中瘦消的身形並不是虛幻,阪口安吾強行壓下心頭難以言喻的惶恐,鬆開手勉強皺眉笑道:“抱歉,我大概是糊塗了,回家吧”
“嗯,好,回家。”她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一句“回家”就哄得人展眉開顏,看得他胸口一疼:“今後我再也不加班了,一到時間就回家,好不好”
“每天都會帶一支花回來給你,對你說我愛你。如果你願意我們就生個寶寶,當然,不願意就算了。”絮絮叨叨描述著對未來的期待,她認真的走在身邊安靜傾聽。
側頭一再確認她的身影,高懸起來的心逐漸回落。
再次返回他們婚後一直居住的平層小公寓,阪口安吾高高興興賴進廚房轉來轉去硬要幫忙。也許是看他狀態比之前好了太多,阪口吹雪指了門口不妨礙活動的地方給他:“你去坐在那裡收拾蔬菜,等下就要用到哦”
自動將剝蒜皮這種事腦補為重要工作,某人拿出最嚴肅的姿態如臨大敵般小心翼翼清理各種蔬菜。不要去看被摧殘得坑坑窪窪的外皮大概能對他的工作表示“讚賞”。
“清理乾淨的蔬菜過水清洗,然後切成大小相等的塊。”
恰到好處的提示及時傳來,不至於讓他坐在原地走神。
“好的,切成什麼形狀”阪口安吾提著菜刀比劃來比劃去,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比較好。
並肩站在一側的長發女人盯著鍋子裡“滋啦滋啦”翻白卷曲的魚肉回應“你能切出幾種形狀隨意。”
形狀什麼的確實不重要,關鍵是大小統一才不會有生有熟。
黃昏時晚飯上桌,一鍋燉魚、蔬菜、還有米飯。溫馨又家常,寧靜平和的味道充斥在不大的客廳中。
飯後他搶著要洗碗,放了一水槽水擠上幾滴洗滌劑,鍋碗瓢盆被小心擦拭衝刷,靜置在碗架上等著再被擦乾塞進消毒櫃。家裡不是沒有洗碗機,可惜此前沒怎麼進過廚房的人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在哪兒,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會使用,還不如手動看上去既有誠意又洗得乾淨。
“呼還好沒有打碎餐具。”
阪口先生長出一口懸了半天的氣,看著排得整整齊齊的碗筷超有成就感。
看來他可以考慮發展一下關於烹飪的新愛好,就像曾經吐槽朋友的那樣嗯
我吐槽誰來著
“xx君就不能在xx之外發展些有益身心的愛好嗎比如說運動,學術,或是烹飪,啊不,這個還是算了。”
燈光昏黃的柚木吧台另一側坐著誰和誰
那個黑發少年回答了什麼
“啪啦”
手裡的湯匙滑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的妻子聞聲而來“安吾,手沒事吧”
“啊”他像是被嚇到一樣瞳孔放大用力喘息“不,抱歉,對不起,我”
“不要動。”她低頭走進廚房在他麵前蹲下,將摔碎的湯匙碎片撿起來擺在掌心“當心受傷。”
大片的碎塊很快就被清理乾淨,剩下碎屑統統掃進垃圾桶“好了。你想看書,還是做什麼散步”
求生欲告訴他該選留在家裡看書,順從直覺回答後得到妻子溫柔的碰觸。她走得很近,幾乎靠在他身上,微涼的橘子味下好像掩蓋著寒冰“那就去看書吧,一起看你下午挑出來的那本。”
兩個人共同看一本哲學書,這簡直就是個天才般的災難主意。但是他不敢拒絕,昏暗光線下妻子的臉頰過分蒼白,甚至隱約籠罩著一層不詳的青灰色。
又害怕,又不願離開,固執的徘徊在行動軌跡交疊最多的地方。
“吹雪我之前”究竟得了什麼病
更改已經貼在唇邊的話,他勉強笑著問“眼鏡拜托給哪家店了有點記不清楚。”
“還是原來的地方,配好後會直接送上門,不放心想去看看麼還是看不清楚讓你有些焦慮”
她從書架上取了本書下來“沒關係,我讀給你聽。等會兒彆忘了吃藥。”
“好。”沒有眼鏡他隻能看見近距離內的人或物,連獨自出門也做不到。
妻子取出書坐在身旁,順著書簽標記緩緩朗讀。那些深邃的思想他一概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她近在眼前的模樣。就像誤以為自己踩中陷阱的動物那樣,在她的聲音裡經曆了慌亂恐懼心情逐漸恢複平靜,再次不得不確認這隻是和平時沒什麼區彆的普通一天。
我就隻是生病了在家裡修養,沒錯,一定是這樣。吹雪不會欺騙我,她從來沒有隱瞞過我任何事。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將手伸向妻子,她就像記憶中一樣溫柔順從的靠在他懷裡,冷冷柑橘味氤氳升騰。
視覺受限,觸覺與嗅覺變得越發敏銳,阪口安吾忍不住將臉埋在妻子綢緞般的長發裡“整日陪伴我這個無趣的男人,吹雪會覺得無聊麼”
“怎麼會”她放下書,抬手輕輕拂過他的臉“像這樣把你留在家裡,我很開心,一點也不會無聊。”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為你做些什麼。”握緊她輕觸自己臉頰的手移到唇邊輕吻,微涼溫度讓他沒由來的眼眶發紅“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不會留下你。”再次回應他堪稱神經質的反複要求,阪口吹雪耐心微笑著任由丈夫親近碰觸,眼瞼壓低遮住沒有高光的瞳孔“隻要你不覺得厭煩,我可以跟著你去到隨便什麼地方。”
“你說什麼我都會聽,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去做。”
猶如落水之人攀緊浮木,阪口安吾抱緊妻子。
“真的嗎”她貼在他耳邊輕笑“我可不信。”
“是真的”他無比堅定,生怕猶豫片刻她就會轉身離去。阪口吹雪抬起雙臂攬在丈夫頸項間笑得輕快“真的我也不信,誰叫你從前許得諾有那麼多。”
“除非你能做到無論誰對你說什麼都隻相信我不然我就再也不要聽你說話啦”
嬌嗔裡帶著點無傷大雅的小小任性,阪口安吾想著不相信吹雪,他還能相信誰呢她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更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好的,我信你,無論彆人說什麼都隻信你。”他信誓旦旦恨不得拍著胸脯做保證,她低著頭道:“你在家修養了一段時間,想必最近也該有人登門我不喜歡有陌生人進來我們家,好可怕,你去把他們都趕走。”
會被陌生人嚇到的妻子也很可愛,阪口安吾認真點頭答應:“好,不管是誰來,我都把他們趕出去,不要怕,我能保護好你。”
她這才重新抬頭笑起來:“嗯,那我就最後再信任你一次。”
內務省最年輕的官員連續數日不曾到崗,這種事本不可能被輕描淡寫輕輕放過。但是考慮到此前“天人五衰”事件對異能特務科上下造成的壓力,以及後續福地櫻癡帶來的大麻煩,獨自支撐整個部門運作又暗地與太宰治合作指揮偵探社行動的阪口安吾需要休養也就成了件自然到不能更自然的事。
尤其是他的妻子阪口吹雪病重垂危直到撒手人寰之際也沒能等來丈夫出現,心懷愧疚的種田山頭火大筆一揮放了得意門生回去休假喪假。
安吾的狀態短期內也不合適再繼續承受高壓高強度工作了,沒有他異能特務科後繼無人。
但是一連幾天安吾竟然就真待在家裡不問世事這未免也太過奇怪。他不是沒有打過電話,可惜無人接聽。監控人員表示阪口家水表電表運轉正常,可以確定阪口先生並未發生意外。
雖說休息,電話不接人影不見似乎也不是安吾的作風,在度過了水深火熱的三、四天之後,種田長官決定委托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再去看看情況。不是他不想親自登門,實在是重傷未愈又要指點工作,著實分身乏術。
其實他是在害怕,他害怕看到弟子或怨恨或死寂的眼神,那天在辦公室交接骨殖罐時安吾幾乎崩潰的表情讓他於心不忍。少年夫妻陰陽兩隔,設身處地想想,種田山頭火撫摸胸口仰頭長歎人生啊
就請安吾的朋友去看看,沒事最好,有事也
阪口吹雪的死亡記錄頗有幾處蹊蹺。雖說委托過武裝偵探社也沒能查出端倪,但是作為一個與異能力犯罪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直覺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不對。
她的病程發展實在太快,哪怕是癌症也不至於不滿一年就走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這與醫生記錄的“有較強求生意誌,相對樂觀”並不相符。
而且她接受的實際放化療劑量也不大妥當太高了。醫生開具的劑量與事後調查發現的出入甚大,身體完全健康的成年人也無法負擔這個數值更何況一個本就狀態欠佳的柔弱女子
但這些令人疑竇叢生的細節在尚未調查清楚之前亦不便告知阪口安吾,以免他在情急之下衝動行事。單從這方麵考慮,種田山頭火倒更希望弟子多休息幾天。
一天後,一個身穿沙色風衣四肢裹著繃帶的高瘦黑發男子敲響了阪口家的大門。男主人警惕的堵在門後:“誰”
“安吾,是我呀,你的老朋友。我來看看你。”出於難得的人道主義,他勉強憋住自己想要發出冷嘲熱諷的嘴。
然而門內之人全然不顧昔日友情,依舊壓低聲音:“不知道你是誰,快點走吧,我要休息了。”
碰觸在門鎖上的手頓住,男子輕笑一聲:“彆開玩笑了安吾,你什麼時候學會惡作劇了聽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
門後的阪口安吾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他有些慌亂的摸過渾身上下尋找口袋,這才愕然驚覺似乎好幾天沒有見過手機好吧,除了眼鏡之外,連手機也不見蹤影。
回頭看看躲在臥室裡的妻子,隻看到一截沒被遮住的袖子。她一定是獨自一人在家待得太久了,被這種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嚇得驚慌失措不敢出來。
“我不認識你,不能開門,你快點走吧。”
門內傳來的聲音讓太宰治迷起眼睛。
友人在接到妻子死訊那天被他親自送歸,也是他親自確認房間裡完全沒有被外界入侵或藏人的可能。也就是說留在家裡修養的阪口安吾處於封閉狀態,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夠傷害他。
沒有外力作用的數天之後,阪口安吾失憶了怎麼可能
他立刻換了對策:“好吧,你確實不認識我,我以為我能和阪口先生論得上朋友呢,沒想到種田長官讓我過來看看,順便提醒你該銷假回去工作了”
“知道了。”
門被人向內拉開一道縫,光打在門後之人的眼睛上。太宰伸脖子由遠及近撇了一眼,門縫迅速閉合:“你已經看到我了,我很好,再過幾天自然會回到崗位上去,勞煩轉告種田老師不必憂慮。”
真有趣被無情拒之門外的男人抬手摸摸下巴。
確認病故的人,怎麼可能再次出現於世間如果真要討論這件事的可操作性,那就不得不再去問問始終堅稱剩下那半頁書被毀掉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但願議會那些蠢貨能爭氣一回沒急著放人,一旦讓這個俄羅斯人逃跑,誰知道他又能平地掀起多少波瀾。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