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想安靜的做個苟道中人!
這個時候,裴淩忽然停下了繼續進食的動作。
不能再吃下去了。
否則,一旦這船夫身死,所有一切,又會重新開始!
想到這裡,裴淩直接將船夫僅存血肉的獸首,扔到一邊,其周身氣息澎湃,陰冷、邪惡、墮落、混亂……血氣翻滾間猶如實質,有密密麻麻的血絲遊弋其中,無數血色豎童,爭先恐後睜開,森然注視周遭。
濁黃水流蕩漾,水中倒影小船如舊,計霜兒、“墨瑰”與“禍”一切如常,裴淩的身影卻已模湖不清,似一團純粹的血煞,眸色森寒,灼灼如妖鬼,其頭戴一頂寬簷笠帽,身披蓑衣,赫然作船夫裝束。
他合上雙眼,感受著體內新增加的法則……
到現在為止,他用濁世萬象,承天盛宴這門仙術,吞噬的仙人,已經不在少數。
其中絕大部分,都隻是殘仙。
殘仙雖然也是仙,卻隻有“混沌態”,沒有“無垢態”,神智不清,其掌握的法則,亦是混亂不堪,駁雜無比。
故此,雖然吞噬的殘仙數量眾多,但每一種法則,都極為微弱。
用來對付修為不及自己的存在,倒是綽綽有餘。
可一旦麵對實力強大的對手,卻還不如他自己的刀氣,或者普通的仙術有用。
除了殘仙之外,他還吞食過兩位正仙。
一位是岩仙,一位便是交人族的那名正仙。
他從岩仙那裡得到的,是“岩”這條“本源”大道,這是濁世萬象,承天盛宴這門仙術,到現在為止,最為完美的一次吞噬。
而交人正仙那次,他沒有將整個交人正仙全部吞食,是以,隻得到了一條跟“水”有關的法則。
由於不是“本源”,威能遠不及自己現在掌握的法則,至今並沒有真正用過。
不過,他當時就算將那名交人正仙完全吃掉,也不可能得到“水”的本源……
原因很簡單,“水”的“本源”大道,乃是掌握在龍族手中。
整個交人族群,也不過是龍族的附庸,如何夠資格執掌“水”之“本源”?
那名交人正仙的“本源”,僅僅隻是“水”這條“本源”大道中的一份細小分支。
用其對敵之際,能夠衍化出“水”的種種威能,卻並非真正的“水”……
不久之前,裴淩又用這門仙術,吞食過一名“譎”,雖然那次進食,同樣沒有吃完,但也得到對方的部分法則。
這條法則,能夠潛入生靈曾經的記憶,扮演對方記憶之中的任何存在。
隻要對方在記憶之中回頭,便可直接剝離對方的命格……
但跟之前的交人正仙一樣,裴淩沒有將完整的“譎”吃掉。
他所得到的,隻是法則,而非“本源”。
對付仙人以下的存在,不會有任何生靈,能夠反抗他。
但對付仙人之上的存在,比的便是“本源”!
此外,他之前,還跟“應聲譎”、“哭譎”、“笑譎”爭過道,“應聲譎”那次,逃的太過,他隻稍微占了點便宜,沒有得到“應聲譎”的法則。
而“哭譎”與“笑譎”,則都因為大日薄淵,照吾本真這門仙術的緣故,遁逃之際,無比緩緩,被他反過來將法則搶了去……
“哭譎”的法則,便是“哭”,隻要附近有生靈哭泣,就會成為他的食物!
這跟“咒”傳承中的怨魔神通差不多。
怨魔神通可以吸收生靈的恨念、怨憤、詛咒……之類負麵情緒。
而這條“哭”法則,不但可以吸收所有的負麵情緒,還能將產生負麵情緒的生靈,一同吞噬!
“笑譎”的法則,則是“笑”。
跟“哭譎”差不多,隻要有生靈嬉笑,便會為他所用!
這條法則,跟“哭”完全相反。
其可以吸收所有正麵情緒!
高興、開心、喜悅、振奮……皆是這條法則的食物!
跟“哭”這條法則一樣,“笑”這條法則,不但可以吸收所有正麵情緒,其能將產生這些情緒的生靈,也一同吞噬!
這兩條法則,也都不是“本源”。
但若與感情豐富的生靈戰鬥,這兩條法則的作用,會比前幾條法則,有用得多。
而裴淩現在,對船夫用了濁世萬象,承天盛宴這門仙術,得到的法則,則是“引渡”。
他現在,可以直接感應到幽冥的出口,以及幽冥之中,真正的深處!
似乎就算自己現在回頭,視線之中的光點就此消失,他也一樣可以自由在幽冥之中出入……
這條法則,同樣不是“本源”。
麵前這位船夫,跟他之前吞食的“譎”一樣,都不是本體。
就算他將船夫整個吃光,也無法得到這條法則真正的“本源”。
而且,比起法則,這更像是一種職責……
想到這裡,裴淩直起身,忽然直接轉頭,朝小船的後方望去。
一瞬間,他立時感到,自己進來時一路注視的生路,驀然消失!
陰寒死氣,猶如漲潮般轟然席卷!
灰黑色雪花紛紛揚揚,籠罩了整個視野。
森冷氣息,洶湧澎湃,冥冥之中,似有無數枷鎖,鎖住他的一切生機,欲令他永墮幽冥,生生世世,亦無法離去!
見狀,“墨瑰”頓時一怔,反應過來之後,頓時問道“怎麼了?”
裴淩平靜的說道“我現在,要看清我接下來的‘果’。”
語罷,他的目光,已然穿透重重霧氣、滔滔河水,越過極為遙遠的距離,望向了幽冥深處的所在。
一幕幕晦暗景象,猶如電光火石般飛掠而過。
很快,裴淩看到,濁黃河水滾滾,遙遠之處,有一片巨大的陸地。
陸地寸草不生,青黑山嶺,縱橫交錯,虯結如龍,所有的山勢,皆朝著更為遙遠的地方彙聚而去。
怪誕氣息,不斷逸散而出,除卻重重山嶺之外,那片陸地之上,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物事。
山嶺皆陡峭高大,穀壑深邃,千條萬道,似在古老歲月之中,反複衝刷出的溝渠。
小船上,裴淩微微皺眉。
這片陸地,無比廣大。
前兩次在近處觀察的時候,隻覺得其頗為古怪。如“禍”前輩之前所言,其氣息與幽素墳完全不同,仔細感知之下,其與幽冥,亦是不類。
眼下隔著這遙遠的距離瞭望,再看這片陸地……形狀怎麼那麼像樹根?
心念轉動之際,裴淩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立時抬頭,朝上空望去。
虛無之中,一道暗影,靜靜而立。
那暗影類人,額生獨角,身披暗綠長袍,背後生著無數纖細觸須,猶如煙雲般懸浮半空,緩緩飄蕩。
那長袍的綠,猶如終年不見大日的陰暗中積年的苔蘚,充滿了黏膩之感。袍服未曾覆蓋的部分,全部生滿了幽綠鬼眸,童孔收縮如針,森然俯瞰下方。
其氣息幽暗深邃,威壓磅礴。
察覺到來者,“墨瑰”與“禍”心頭微凜,立時周身氣息升騰,已然做好大戰的準備!
這個時候,那名暗綠袍服的亡者,幽冷目光,一直緊緊望著裴淩,沒有馬上出手,而是語聲森然的問道“人族,你不是被‘離羅’仙尊帶走了麼?”
聞言,裴淩立時認了出來,這是昨晚萬仙會上,幽冥赴會的幾位亡者之一!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他頓時平靜的說道“原來是幽冥的前輩,晚輩來幽冥接兩個人,接到就走,絕不打擾幽冥的安寧。”
“還請前輩看在‘離羅’仙尊的麵子上,給個方便。”
看在“離羅”仙尊的麵子上?
暗綠袍服的亡者,頓時沉默。
這人族,莫不是將她當成傻子了?
眼見虛無中的亡者沒有說話,裴淩指了指船上已經被自己吃的隻剩一個腦袋的船夫,接著說道“晚輩現在,被這名船夫定了‘果’。”
“天綱之一,便是仙不與凡接!”
“仙人戮凡,乃是違逆天綱的重罪!”
“萬仙會剛剛結束,仙會之上,‘離羅’仙尊曾親自出手,整肅綱紀,亦親口告戒諸天萬界的仙人,當謹記教訓,不可再觸犯天綱。”
“結果,一晝夜未過,幽冥的仙人,便知法犯法,此舉乃是罪加一等!”
“亦是存心冒犯仙尊威嚴!”
“這件事情,若是被‘離羅’仙尊知道,想必仙尊定然不會輕饒!”
“當然,如今仙尊還不知道此事,卻是可大可小。”
“晚輩與前輩,也算有著一麵之緣。”
“隻要前輩立刻解開晚輩身上的‘果’,且將晚輩要找的兩個人交出來,這件事情,晚輩可以當做從來沒有發生……”
話未說完,那名暗綠袍服的亡者,直接一掌拍下!
萬裡死氣滾滾而動,猶如玄天傾頹,挾無儘死意,滔滔陰寒,儘數壓向裴淩!
冥冥之中,有萬千鬼哭,轟然響徹。
黃泉翻湧如沸,水汽升騰之際,一道道紅白幽影,冷冷而現。
密密麻麻的幽綠童孔從水中睜開,齊刷刷的望向裴淩。
濁黃水流激蕩,掀起滔天巨浪。
眼看這一掌,便要直接將自己等人連同小船在內,儘數按入黃泉之底,計霜兒立時操控著“莫澧蘭”的身體,打出一個氣息縹緲的法訣。
下一刻,一張無形的血盆大口,於虛無間張開,一口將暗綠袍服亡者的這一掌儘數吞下!
霎時間死氣止息,鬼哭消散,黃泉恢複淙淙流淌,紅白幽影,戛然而止,幽綠童孔紛紛閉合,這一切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暗綠袍服的亡者微微一怔。
她一時間有些記不起來,自己剛才那招,是如何施展的了!
這個時候,裴淩語聲低沉,冷然喝道“大膽幽冥!”
“公然違逆天綱不說,竟敢不給‘離羅’仙尊麵子,爾等莫非是想造反麼!”
“如此倒行逆施,‘離羅’仙尊公正嚴明,必將問責整個幽冥。”
“現在,我便代替‘離羅’仙尊,好好教訓你這違逆天綱的墮仙!”
話音方落,錚!
金鐵交擊聲響徹整個河麵,霜色劃破長空,九魄刀悍然出鞘!
一輪圓潤血月,無聲無息間,自裴淩頭頂冉冉升起,淺澹緋紅,潑灑四方。
裴淩長刀橫斬而出,滔滔血色,奔湧如浪,淩厲殺意,崔巍咆孝,宛如實質的洪流,衝刷虛空,朝暗綠袍服的亡者,席卷而去!
計霜兒操控著“莫澧蘭”的身體,微微抬頭,目光湛湛,望向暗綠袍服的亡者。那亡者依舊靜立虛無之中,其軀體,開始寸寸石化。
錦繡裙裳無風自動,“墨瑰”打出一個繁複法訣,眉心有白瓣金芯繁花驟然開謝,映照雪膚花貌,似霞明玉映,冥冥間,周遭秩序,瞬息變幻。
虛無中,那名暗綠袍服的亡者迅速回過神來。
萬仙會上出現過的那名人族,以及那名珠圍翠繞、裙裳華麗的人族女子,皆是受到仙位加持,才有仙人之境,對她來說,無足輕重!
倒是那名玄袍散發的人族女子,本就是仙人。
眼下亦有仙位加持,已然有著掌道仙官的境界!
不過,莫說這是靠著外力才提升上來的掌道仙官,便是一位真正的掌道仙官,麵對她,也隻有永墮黃泉一途!
更何況,這裡還是幽冥!
心念轉動之際,暗綠袍服的亡者瞬間爆發出恐怖絕倫的氣息,卡卡卡……碎石聲一連串響起,其軀殼上的石化,立時宛如積雪遇陽,轉瞬消散。
一對巨大的青黑鬼爪,轟然出現!
於暗綠袍服亡者的身前合攏,牢牢夾住了急斬而下的刀氣。
與此同時,無數嬰孩般纖細的手印,遍布虛無,抓出一根根白瓣金芯的鎖鏈,狠狠掐斷。
“墨瑰”麵色一白,剛剛施展出來的手段,瞬間被破!
緊接著,暗綠袍服亡者打出一個法訣。
滔滔黃泉,立時如同煮沸了一般,不斷冒起大大小小的水泡。
巨大的幽暗自水底浮現,迅速升起!
大團大團的發絲,探出水麵,彷佛濃密水藻一般,順著小船飛快攀援,轉眼之際,宛如鎖鏈一樣,將小船五花大綁,爾後朝河底拉去。
小船頓時一陣猛烈搖晃,蕩開圈圈漣漪,緩緩下沉著,欲要傾覆。
但下一刻,血色刀氣,飛掠而過。
利刃過處彷佛琴弦繃斷的脆響聲連綿不絕,纏住小船的眾多發絲,紛紛被斬斷。
黃泉翻騰,更多的發絲爭先恐後湧出,重新朝小船纏去。
斷裂的發絲散入濁黃水流,刹那間如同水蛇般,驀然纏住了裴淩、計霜兒以及“墨瑰”的倒影。
三人立時感到周身一沉,行動受到約束,軀殼一時間難以動彈。
眼見局勢不對,“禍”連忙加快了劃船的速度。
隻不過,越來越多的發絲,很快將小船整個纏住。
小船劇烈的搖晃著,根本無法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