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孜孜以求的精神,竟在書法中化為了縱橫肆意的快劍之氣,確實是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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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文定作為年幼失學的小文盲,自然是參與不進去這個討論當中,但也正因為如此,避免落入了江聞的誘導陷阱裡。
接連猜錯的袁紫衣、傅凝蝶兩人大感不快,隱隱同氣連枝地結成戰線,對江聞說道。
“你這是欺負人!什麼前提都不告訴我們,怎麼可能猜得準!”
江聞手掌貼著粗糙的岩麵,緩緩微笑著說道“怪我怪我。這處石刻是南宋白玉蟾和朱熹等三人同遊武夷,乘木筏眺望大王、縵亭諸峰有感而作。剩下一首詩你們再猜猜,會是誰作的?”
這一次,江聞照清了石壁上的文字,用出乎袁紫衣意料的清亮嗓音讀道。
“山上風吹笙鶴聲,山前人望翠雲屏。蓬萊枉覓瑤池路,不道人間有幔亭。”
這字卻又和前麵的兩人不一樣。
石壁上書法以中鋒用筆,點畫儘合法度,書寫流暢自如,渾厚沉婉,筆意略顯蘇黃遺規。毫無豪縱恣肆之態,凜凜然一股方正挺拔之氣。
“這首詩……”
袁紫衣沉吟著,心裡暗想白玉蟾和朱熹是儒道兩家巨擘,能和他們同遊武夷,詩酒唱和寄情山水的賓客,必然也是文壇領袖人物。
再從這篇規規矩矩唱答之作的沉穩筆鋒看來,想必是個南宋朝廷有名人物,指不定還是諫議禦史一類的清流脊背。
袁紫衣和傅凝蝶對視了一眼,兩個年紀全然不同的女孩子竟生出心有靈犀之感,說出了大致相同的猜測。
江聞還沒解答,一旁出神的洪文定卻忽然開口道“師父,徒兒有不同的見解——我認為這首詩,是出自武臣名將之手。”
這個說法瞬間引得兩人側目,傅凝蝶連忙拉著洪文定的手“文定你彆亂猜,南宋武人提刀的手,怎麼可能寫出這麼沉穩方正的字呢?”
江聞卻饒有興趣地看著洪文定,發覺他的表情格外篤定。
“文定,你怎麼如此肯定?”
洪文定麵色從容地回答道“師父,我是看不懂上麵字跡、詩句的差彆,但我能看懂這個……”
他的手緩緩伸出,指向了石壁上的一處裂縫。
隻見這首詩第一個“山”字,突出的那一豎特彆細長,已然鑿嵌進了石壁三分,洪文定以手觸摸,懇切地說道。
“這不是石匠鑿出來的痕跡,而是用鐵槍的槍頭劃下的痕跡。應該是以虎射步刺挑而成,神意形力渾然天成,就連爹都不能保證完美。隻有曾在沙場槍鬥的豪傑,才擁有如此精深的挑招!”
“你們說的都對,也都不對。這首詩,是南宋稼軒居士留下來的。”
站在夜色中輕輕觸摸著山字那一豎,江聞先是點頭,又緩緩搖頭,最後竟化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那一年,年過五十的辛棄疾仍在為抗金積極備戰,定製軍服,招募壯丁,訓練士兵,一刻都不敢懈怠。此時的辛棄疾依然氣吞萬裡如虎,壯心牽掛著離開幾十年的北地。”
“怎奈此時的當權派見不得北伐主戰言論,辛棄疾在諫官的攻擊下被貶來到這座武夷山中,主持衝佑觀事務。”
“離家近四十年的辛棄疾,既想等到收複神州的那天,卻不能表現出一絲主戰的心思,因此這篇詩文雖然衝淡放達,卻仍然藏不住胸中的塊壘。”
“他見到石匠鑿字綿軟無力,就提起鐵槍直刺入山石壁中,卻又頹然放下,隻留下了這一處深嵌的痕跡。
“但你們要知道,這首詩二十八字皆不如這一點——有了‘山’字這一點之後,石壁上刻的再也不是字,全是稼軒居士矢誌北伐的‘殺賊’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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