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謖又對懿澤說“他走了。”
懿澤還是沒有理會,靜靜的梳理著胡雲川的頭發。
這些天,都是他們兩個朝夕相處,懿澤幾乎已經習慣了胡雲川的聒噪,他總有一大堆問題,總愛講過去的事,連一匹馬都念念不忘,現在,他變得這麼安靜,永遠的安靜了,懿澤好不適應,好像缺了什麼一樣。緣分不知起於何處,她本無心,卻讓他成了這個世上她最愧對的人。
天晴了,懿澤為胡雲川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他的舊衣服有許多破洞,他身上的傷口真的好多,渾身上下大傷小傷,最深的還是背上的箭傷。
懿澤永遠不會忘記胡雲川曾經對她有多好,更不會忘了他是怎麼死的。
收拾完備,懿澤吩咐穆謖道“你去山背麵,找一處風水好的地方,挖一個坑,不要離女神洞太遠。”
穆謖一愣,問“什麼意思?你要把這個凡人葬在格姆山?”
“不然葬在哪?”
“格姆山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隻有母神的後人才能葬身格姆山,世代女君的夫婿,也沒有一個留在格姆山的!何況他隻是一個凡人?”
“你看不起凡人嗎?”懿澤站了起來,瞪著穆謖,問“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這個凡人,我已經死了!”
穆謖反駁道“就算他對你有恩,在山下為他選一塊風水寶地也就罷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葬在山上,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懿澤笑了起來,笑的十分諷刺,質問道“我被雷神戲弄的時候,你在哪啊?我在女君殿差點石化的時候,你又在哪啊?現在我安然無事了,你突然冒出來了,說你不同意?”
穆謖解釋道“你明知道,我的法力並不高,隻有你現出鳳凰真身的時候,我才能感應到你在哪。”
“好,就算是這樣!那麼格姆山到底是我的地盤還是你的地盤,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如果你繼任女君,當然是你說了算。”
懿澤冷冷的問“你要挾我?”
穆謖答道“這不是要挾,是規矩。如果你繼任女君,你的話就是規矩,他可以葬在這裡,你還可以召喚勒得海所有神族來參加他的葬禮,給他一份獨特的殊榮。如果你不是女君,就隻能遵守舊製。”
懿澤冷笑一聲,道“那我倒要問問你,丹陽還沒死呢!如果我現在繼任女君,那丹陽算什麼?”
穆謖不能答。
懿澤吼道“你不挖坑就算了,我自己挖!”
說罷,懿澤背負胡雲川,又化作一隻五彩的鳳凰,飛到女神洞後的山陰處,親手刨坑。
穆謖見懿澤如此執拗,無奈隻好同懿澤一起刨坑。刨好一個深坑,穆謖和懿澤一起抬著胡雲川,放入坑中,撒上黃土。
土塵一點一點的將胡雲川掩埋,懿澤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懿澤的臉頰流下,一滴一滴落在胡雲川的身上。她的心很痛,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對她這麼好,再也不會有誰能如此為她不顧一切,她失去了對她最好的一個人。
淚眼朦朧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話多、愛笑的胡雲川。
初見,是在紫禁城宮門,懿澤隻當他是一個普通侍衛,他好心為懿澤搬來一個椅子,卻被懿澤一腳踹翻了;再見,還是宮門,懿澤坐了他搬來的椅子,他搭了話,懿澤因為與永琪慪氣,記住了這個侍衛,胡雲川。
後來才知,胡雲川原來是胡嬙的哥哥。綿脩夭折,懿澤痛心不已,仇視胡氏兄妹,用各種方式報複都澆滅不了內心的怒火。他卻不顧冤屈,對她充滿憐惜,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永遠都忘不了他那番讓她震驚觸動的話“我一直都記得,皇上為王爺賜婚嫡福晉的時候,我在宮門口看到你的眼神,一次是失望的憤怒、一次是期望的等待。當時你也剛剛失去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被迫接納一個與你共侍一夫的女人,能從失望中撿起希望,你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把一個孩子從嗷嗷待哺拉扯到會跑會笑,你很不容易!丈夫背叛,你隻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當你親眼看到自己的骨肉橫死,而孩子的親爹卻在拚命維護另一個女人,你該有多傷心啊!”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被讀懂、被理解,這個讓她感動、震撼的人,竟然是一個她一直在仇視、鄙視的人。
“他不能坦蕩的承認始亂終棄,而把自己的變心歸結為你的錯誤,這說明他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雖然你是他的妻子,可是你們共同的孩子已經不在了,他已經失信於過去,和彆人又有了孩子,你還能相信他現在對你的承諾嗎?如此為他傷心流淚,還不如離開他,也許你會得到一個真正屬於你的歸宿!”
那時,懿澤以為胡雲川隻是想勸她離開,好成全永琪和胡嬙,全然不知他心中的深意。
還有那次,懿澤醉酒在永琪的書房過夜,清晨返回時撞到了胡雲川,他竟然莫名其妙的亂吼“你走路能不能長點眼睛啊?”
“我看你是有毛病吧?”
“對!我就是有病!病入膏肓,已經無藥可治了!”
“神經病!”
回憶他倆吵架般的對話,可笑又傷情,懿澤終於知道了胡雲川的病,是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難言的傷。
“我覺得那個愛新覺羅氏的王爺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認為你有重新選擇的權利。隻要你點頭,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一生一世,絕無二心!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是胡雲川離開榮王府前問她的話,她沒有來得及回答,也無法回答。或許她永遠不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他卻仍然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用生命保護了她,為她耗儘了自己的一生一世,也就沒有了二心的機會。
“你背負使命,所做之事一定不可能隻是為了情愛,所以,就算他辜負了你、傷害了你,你也一定會繼續做皇室的媳婦,留在他的身邊,對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胡雲川的心中該是有多麼失望啊!他背著懿澤走過了那麼多山山水水,把自己餓瘦了一大圈,累到腳底磨穿,滿身傷痕,最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什麼也沒得到,他圖個什麼呢?
在緬軍追擊的時候,成千上萬支箭射來,胡雲川都敏捷躲過,毫發無傷。以他的功夫,縱然千軍萬馬中也未必殞命,卻死在這幾支箭下。若不是他為救懿澤耗儘精力,何以至此?若不是怕懿澤腹中骨肉先懿澤一步而去,他爭分奪秒,又怎會躲不過這區區幾支箭?
懿澤伏在胡雲川身上,痛哭不止,往事曆曆在目,她久久不能平複。
穆謖將懿澤從深坑中拉出來,把黃土推到了胡雲川的身上。土越來越多,懿澤終於再也看不到胡雲川了。
她呆呆的站在一旁,心中木木的,好像整個身體都失去了知覺。生命,有時鬥誌昂揚,有時無比空虛,讓她不知該何去何從。她望著孤零零的墳,輕聲的說“胡公子,若有來世,我一定要報答你今生對我所有的好……”
穆謖將懿澤緊緊抱住,把懿澤的臉放在他肩上,讓她的眼淚有地方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