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從不屑於與令貴妃爭寵的,但慶貴妃、容嬪、永常在、寧常在,哪一個不希望親近乾隆、討好太後?然而,從離京之日算起,至今已經月餘,乾隆大多時間都用於趕路、接見地方官員、巡察政務等事,偶有閒暇,便會將令貴妃接到身邊,實在不給其餘四位妃嬪留半分餘地,她們雖時常跟從,也不過如空氣般的存在,從未侍寢過一次。
乾隆也深知此意,卻打啞謎,接著太後的話說“皇額娘說的極是,這翠玲瓏已經看過了,朕陪皇額娘再去彆處看看。
太後於是又扶住乾隆站了起來,正要走出時,環視一周,問“永琪到什麼地方去了?哀家好像有一會兒沒見了!”
令貴妃笑答道“想是後麵的景色太好,給看住了!”
乾隆道“他那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皇額娘就不必操心了。”
於是乾隆扶著太後離開翠玲瓏,傅恒依舊前麵帶路,後妃們、琅玦等在太後身後跟著,又看了幾處景致,走走停停。不多會兒,永琪、瑛麟等又跟上了,一起到了觀魚處,紛紛倚著遊廊向下觀魚、喂魚。
太後又有些累了,看了一眼遊廊的石台,令貴妃猜測太後大約是想坐下又怕石頭涼,忙將一個坐墊放在太後身後的石台上,請太後就坐。太後笑著看了令貴妃一眼,令貴妃的確十分善於察言觀色,難怪獨享乾隆寵愛這麼多年,再看時常跟著自己的容嬪、永常在、寧常在,到了這新鮮地方竟然都隻忙著喂魚,太後不禁搖頭歎氣。
乾隆站在太後身旁,笑問“皇額娘看這裡景色如何?”
太後笑道“皇帝喜歡的,自然是最好的。”
慶貴妃也滿臉笑意的附和道“此處麵北臨流,左右又有古樹交相輝映,想來夏日也是涼快的,觀魚甚是相宜,難怪叫做‘觀魚處’。”
在觀魚處停留片刻後,乾隆又扶太後往前繼續走,看到了一處立於山嶺的亭子,這亭子遺世獨立,高聳軒昂,石柱飛簷,可憑可憩,便是讓此園以此亭為名的滄浪亭了。
早有蘇州知府等官員在滄浪亭中預備了茶點果品,恭請乾隆、太後等上去享用。於是乾隆攙扶著太後,上到了亭心稍息,順便憑陵南園田野風光。這裡倒是一個極好的觀景台,可極目四周數裡,將園外的碧波漣漪與園內的山石亭廊連成一氣,實乃美不勝收、妙不可言。
乾隆環望一圈,正默默讚歎賞這美輪美奐的景致,忽一眼看到了永琪,他正走在上滄浪亭的路上,卻兩三步一回頭,走的極慢。再看後麵,懿澤落在一眾宮女之後,走的更是慢悠悠。乾隆這才知道永琪為什麼總回頭了,不禁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喊道“永琪,你幾時才能有空陪伴朕和太後?”
永琪聽到乾隆召喚,忙快步走上台階,到乾隆跟前,躬身拜了一拜,叫了聲“皇阿瑪。”
乾隆坐下,望著永琪,道“這遊園大半天了,也沒見你說一句話,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不容易來一趟,難道這園子不值得你一看嗎?”
“怎會呢?這園子,挺好。”永琪努嘴笑笑。
乾隆笑問“那你來說說,這園子好在哪啊?”
永琪愣了一下,他是頭一次來這裡,剛走的一路上都在擔心懿澤會突然失蹤,因此不住的觀望懿澤的動態,雖是遊園,卻不過是跟著隊伍隨便走走,不曾留意園中景色,對此處的了解基本來自於傳聞和前人詩句,也不好在乾隆麵前賣弄,隻好老實答道“回皇阿瑪,兒臣不大留心。”
“不大留心?你的心去哪了?”乾隆無奈的搖了搖頭,替永琪惋惜道“這蘇州的園子,可謂是一步一景,你也難得江南一行,方才走了多少步?錯過了多少美景?自己不覺得可惜嗎?”
永琪似乎不以為然,笑道“天下美景也多,豈有看儘的?何況這園子美則美矣,然多得人力所成,幾經易主,因得文人佳作,才愈發聲名大振。後人遊園,必循前人遺跡,感歎興衰多變,複添得幾分韻味,說是賞景,卻未儘善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方外多得是渾然天成之美景,無需修飾便勝過人間無數,錯過此處也不見得有多可惜。”
“我知道!五哥指的是雲南!比起勒得海的天然之美,這裡的景致就都算不上美了!”琅玦以為自己和永琪有共鳴之感,欣喜若狂之間便道破了,話一落地,才意識到周圍異樣的目光,猛然想起,她和永琪一起去雲南的事是不能在人前提起的。
皇後看了一眼琅玦,深感無奈。
眾人雖不知勒得海為何處,但“雲南”的方位,大概是無人不曉的。
容嬪笑問“原來榮郡王和公主還見過雲南美景?不如說來聽聽!”
“沒……沒有……”琅玦尷尬的笑著,改口道“我說的是‘江南’,是‘江南’,怎麼說成了‘雲南’了……”
寧常在輕蔑的笑了一下,接了句“這裡不就是江南嗎?難道公主的意思是,榮郡王是在拿江南美景比江南美景了?怎麼聽起來有點怪呢?”
琅玦感到一陣懊惱,容嬪和寧常在都是太後的人,逮著機會自然是要在永琪身上找茬了,可是自己怎麼會這麼笨呢?皇後才剛提醒過她言多必失,她就又冒失的連累了永琪。
瑛麟走到永琪身邊,笑道“我家王爺之意,乃是說這江南美景的兩種,其一為借景造景,其二為天然景致。如眼前這滄浪亭,原本隻是廢棄之地,因蘇舜欽四萬錢買入,始建此園,後又曆經多個主人修葺,才有今日這番樣貌!但真正使此園聞名於世的並非此景,而是蘇舜欽感懷於‘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題名為‘滄浪亭’,又因歐陽修的‘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隻賣四萬錢’、蘇舜欽的‘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山皆有情’才使得聲名遠播。然每一位主人修園時,難免加入自己的意誌,於此題詩撰文的文人雅士又各懷得失,怡情於景、由景生情,後人賞園之前先聞聲名、讀雅詩,心中已畫形貌,再入園中鑒賞,實乃追溯前人一一對號入座之舉。就好比方才的‘觀魚處’,因已題名‘觀魚處’,來者必以觀魚為重,但實際想來,江南本為水鄉,有水之地,何處不能觀魚?‘觀魚處’又豈止隻能觀魚?如此看來,倒束縛了遊人的眼界和思緒,因此王爺才說‘美則美矣,未儘善焉’!再說天然景致,萬物得天地造化,本就是鬼斧神工,不雕琢才見本真,實非借景造景可比,但天然美景必然是毫不穿插人力才可謂天然,因此人跡罕至,多不為世人所知,故此,諸位聽到‘江南美景’時,也隻意會到眼前這其一,哪知王爺心中還有其二?”瑛麟又挽住永琪的胳膊,笑問永琪“王爺,臣妾說的,可合了王爺深意?”
“不錯。”永琪心中著實佩服瑛麟的這番言論,既能釋疑、又解得切,隻好點頭認同,卻很不自然的往後偷偷瞄一眼懿澤,他害怕懿澤介意,更害怕懿澤不介意。隻見懿澤才剛走上滄浪亭,卻並不往中間走,就在亭外邊上侍立著,和其他宮女一樣。
令貴妃稱讚道“五福晉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更難得如此懂得五阿哥的心思,夫唱婦隨,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乾隆也看著瑛麟點頭微笑,雖未明言,也看得出對這個兒媳婦十分滿意。
慶貴妃見乾隆如此喜歡,也忙奉承道“這都是皇上慧眼識珠,為榮郡王選了這麼一位知書達禮、善解人意的紅顏知己。”
乾隆聽了,那神情果然很是受用,便坐下陪太後一起品嘗茶點。
容嬪見狀,順杆繼續吹捧起來“聽說福晉治家也很有方,自福晉接管榮王府後,恩威並施、賞罰分明,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不僅得到府內下人的欽敬,府外也都稱讚不已呢!”
寧常在曾是容嬪之婢,後來也關係最好,因此立刻也跟上了話“嬪妾也聽人都這麼說呢!福晉打理王府以來,不知道比之前那位強多少倍呢!”
聽前麵那些讚美也就罷了,最後這個讓琅玦很不順耳,她想替懿澤說兩句公道話,又擔心再一次“言多必失”,猶豫之間,卻聽到了永琪的聲音“要誇便誇了,非得扯出彆人來貶一句,這是要故意挑唆我家中失和嗎?”
永琪的臉色不大好看,不是現在才不好看的,從有人誇讚瑛麟開始,他就留神了懿澤,懿澤始終都神情如一,就如沒有聽到一樣,這讓永琪心裡很不舒服,不自覺就板著一張臉,對這些人的奉承之詞,越聽越心煩,但又沒有理由去反駁誰稱讚瑛麟,隻能忍著,結末就忍無可忍了。
寧常在雖然位份不高、年齡也小,但在名義上好歹也算永琪的長輩,這樣被永琪斥責,連個稱呼也沒有,臉上火辣辣的,也沒什麼好顏色。
容嬪忙替寧常在解釋道“寧常在心直口快,並非有意貶低,王爺切莫放在心上!”
永琪連容嬪也一並不予理會,脫離了瑛麟的挽臂,走到一旁向外遠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