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走到太後身旁,略略低頭行了個拱手禮,關心道“皇額娘可還好?”
太後少氣無力的問了一句“原來皇帝還知道關心哀家?”
乾隆答道“讓皇額娘受驚,是兒子保護不力。”
太後一臉哀傷,做出萬般無奈之態,歎道“皇後請哀家來一起探討永琪養病的事,沒想到談到半道他們婆媳之間就鬨騰起來了,差點要了哀家這個老婆子的命,唉……這都什麼事啊……”
乾隆聽得出來,太後不過是在借機向他澄清,她並沒有參與處置瑛麟之事。皇後和蕭韞也都聽得出這個意思,但無法否認,因為從瑛麟到來後,太後一直都隻是旁聽,沒有插嘴一句。
瑛麟心裡突突的,莫說她還沒能向乾隆證明出來她的祖母錢氏是乾隆生母,就算證明了出來,那太後也還是乾隆的養母。乾隆以孝治天下,不可能對於太後差點被殺的事不聞不問。
果然,乾隆的目光轉向了瑛麟,沒有了起初的維護之意,換成了質問的口吻“朕寬宥你從前是以‘在家從父’為念、非本願而行不義,才赦免你從前的過失。太後寬以待人,允許你入侍榮王府,還不辭疲勞,親自為你主婚。如此厚待,你怎可公然對太後起殺心?”
瑛麟想說如果乾隆能再早到那麼一會兒,她也不至於產生刺殺太後的想法,那會兒她以為皇後堵了她的所有門路、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才想拉上太後陪她一起死。可是現在她不能這樣說,因為無論她遭遇了什麼,刺殺太後都不能是一個被認可的行為。
一向最記仇的瑛麟,轉念一想,換了另一種說法,她在繩網內爬起,向乾隆磕頭,盯著皇後,扯謊道“回皇阿瑪,臣媳今日所為都是逼不得已,是皇後娘娘指使臣媳刺殺太後的!”
在場的人聽到這句話,又一次瞠目結舌。
永琪聽得一頭霧水,問“瑛麟,你在胡說什麼?皇額娘怎麼可能指使你刺殺太後?”
蕭韞也附和永琪道“福晉可真能扯謊,福晉在眾目睽睽之下挾持太後、恐嚇皇後,鐵證如山,還想栽贓嫁禍嗎?”
瑛麟又指住蕭韞,再次向乾隆告狀“皇阿瑪,就是蕭姑姑親口示意臣妾這麼做的!蕭姑姑傳皇額娘懿旨,到行宮傳喚臣媳,在臣媳來這裡的路上,蕭姑姑告知臣媳,說太後也在皇後船上,要臣媳伺機尋個借口刺殺太後,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讓臟水濺到皇後娘娘身上!臣媳不敢不從命,後來才發現,其實是中了她們的圈套!”
在蕭韞帶瑛麟從行宮來這裡的路上,並無人近身跟隨,隻有她們二人同行,路上有沒有說過什麼話,自然是無人作證的。
蕭韞忙向乾隆辯解道“皇上不可聽榮王福晉一麵之詞,皇後娘娘從沒有過這樣的指示,奴婢也從沒有對福晉說過這樣的話!”
乾隆一向厭惡蕭韞,惡狠狠的瞪了蕭韞一眼,吼道“是誰準你一個奴才這麼多廢話?”
蕭韞被要求閉了嘴,再要多言便是“抗旨不遵”了。
皇後輕蔑一笑,這裡有多少人質疑瑛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乾隆願意相信瑛麟、願意給瑛麟說話的機會。或者說,乾隆老早就看皇後不順眼了,隻要是針對皇後的人、指證皇後不賢的言辭,乾隆都願聞其詳。
正如皇後所料,乾隆斥責蕭韞後,目光的餘光又瞟過瑛麟,道“皇後今日之舉顯然是針對福晉,又怎麼可能會指使福晉刺殺太後?你把話說清楚一點!不然不但朕不明白,太後與諸宮也都認為你是信口雌黃!”
瑛麟做事的原則本來就是“有仇不報非君子”,凡是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她逮著機會非要加倍奉還不可!更何況,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經宣稱刺殺太後是皇後指使,就必須順著這個謊言豁出去了,反正乾隆對皇後的意見早就堆積如山,瑛麟索性把最近的壞事全都推到皇後頭上,向乾隆傾訴道“啟稟皇阿瑪,皇後老早就對臣媳說過,她事事都被太後壓一頭,這個六宮之主做的太窩囊,她相信臣媳有辦法動搖太後的地位。臣媳哪好辜負皇後的囑咐?況且臣媳深知皇後在眾皇子中最疼愛我家王爺,心裡想著為皇後辦事一定對王爺的未來有利,一時糊塗,才答應了,這才有了誘導皇阿瑪去靜園探訪舊物一事……其實,臣媳離家多年,根本不確定皇阿瑪要找的東西還在不在,之所以還是決定帶皇阿瑪前去一試,都是因為受皇後所托!沒成想,臣媳帶皇阿瑪去了,不但沒找到要找的東西,還遇到了刺客,臣媳仍謹記皇後心願,因此三番兩次在皇阿瑪麵前編派太後是刺客幕後的主人,事實上,臣媳根本不知道刺客從何而來。皇阿瑪在密室遇刺一事被傳得沸沸揚揚,臣民們關心刺客的由來,但更好奇皇阿瑪微服去那裡的動機,臣媳日夜膽戰心驚!今日蕭姑姑來傳喚,在路上交待說皇後會假裝審訊臣媳,待掀起風波時要臣媳伺機趁亂刺殺太後,隻要此事成,皇後會力保臣媳無事。臣媳年輕天真,就信以為真,上船之後才弄明白,皇後娘娘根本就是先誘導臣媳殺太後,然後再以此治罪處死臣媳以滅口,一石二鳥!臣媳差一點就中計釀成大錯了!”
永琪明知在乾隆去陳府的前一晚,他和瑛麟是商議過此事的,當時瑛麟壓根就沒提過皇後,現在卻突然當眾公布出來這樣一番不為人知的內幕,不得不質疑瑛麟的用心,於是換了一種質問的口吻“你這樣講,有證據嗎?”
瑛麟答道“證據就是臣妾對太後的‘刺殺’都是虛的!各位娘娘、還有方才在船上的宮人侍衛們親眼所見,臣妾剛才是完全有機會刺殺太後成功的,為什麼會在最後關頭放棄?太後無恙,就足以證明臣妾其實無心殺太後,做此行徑必然是受人所迫!”
懿澤在牆角看著瑛麟,默默搖頭,在心中感慨,她這位表妹可真是個隨機瞎編的高手,隨時都能就地取材、臨危不亂的編故事,這故事竟然聽起來還挺有憑有據、合情合理!她一時情急隱身救太後的舉動,倒成了瑛麟洗白自己的證據了。如此推測,恐怕瑛麟過去的言行,謊言能有一大車。
永琪曾被皇後撫養數年,一直視皇後為母,自然維護皇後,更深信皇後的為人,豈能聽信瑛麟的一麵之詞?他駁回瑛麟道“這一點隻能證明你並非真心殺太後,並不能證明你做出行刺之舉是受皇額娘指使!”
瑛麟冷笑道“臣妾是不是受皇後娘娘指使,皇後娘娘心裡最明白!”
乾隆點點頭,斜眼看皇後,淡淡的問“皇後,你怎麼說?”
皇後抬頭挺胸,目視遠方,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態,連看都不看乾隆一眼,不屑的答了一句“本宮沒有必要跟一個叛賊辯是非。”
乾隆最討厭皇後自恃清高的模樣,皺著眉頭,帶著些許勉強克製的憤怒,問“現在是朕在問你,你也覺得沒有必要作答嗎?”
“沒有必要!”皇後回答的很乾脆,一點麵子都不給乾隆留。
乾隆臉色登時就變了,眼睛瞪的圓圓的。
永琪生怕皇後被乾隆治罪,慌忙跪在乾隆腳下,勸解道“皇阿瑪,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皇額娘曾對太後不利,瑛麟是小輩,貿然出言不遜,是對皇額娘的大不敬,皇額娘豈能不氣?都怪兒臣沒有管好瑛麟,請皇阿瑪降罪!”
乾隆看著永琪,沒有說話。
“皇帝,哀家相信皇後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太後說著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站的似乎還有那麼點費勁,腿都難以直立的樣子。
容嬪深知,太後是經曆過無數大事的人,不可能因為剛才瑛麟刺殺那一下,就腿軟到現在,必然是在眾人麵前做戲。容嬪趕忙來配合,攙扶住太後。
太後就裝模作樣的扶著容嬪的手,搖搖晃晃的走近乾隆,在乾隆麵前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姿態,維護起皇後來“哀家與皇後從前雖有些過節,也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經香妃之事後,所有矛盾都化解了,皇後極為孝順,怎麼可能指使人來害哀家?”
容嬪帶著笑意,微微提醒道“太後,您記錯了吧?這宮裡哪有‘香妃’?”
太後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改口歎道“唉,哀家真是老糊塗了,妃嬪們的封號都記不清了!”
所謂的“經香妃之事”,指的就是眾後妃在太後的支持下共諫香妃、成功的將香妃擠出後宮一事。乾隆受多方脅迫不得不放棄香妃,還冊封了一個發誓永遠不會碰的容嬪,在那場鬥爭裡,無論是讓步帶來的恥辱,還是失去心愛女人的傷痛,都是乾隆心中永遠無法抹平的一道疤!每每想到此處,乾隆都恨不得將六宮中所有參與此事的後妃統統處死。
從永常在故意將乾隆遇刺引發的謠言透漏給皇後開始,蕭韞就懷疑太後彆有用心,但之前蕭韞一直以為太後是不想得罪乾隆,才要借皇後之手鏟除瑛麟,直到太後與容嬪這一唱一和的“說情”……這哪裡是說情?分明是為了勾起乾隆對香妃的回憶,更加劇乾隆對皇後的厭惡!此時此刻,蕭韞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全部判斷錯了方向,太後並非借皇後除掉瑛麟,而是借瑛麟打擊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