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胡嬙在來紫薇寒舍之前,先繞到往蕪蔓居院外偷窺了一小會兒,確認懿澤在蕪蔓居,一時半會應該不會隱身出門偷聽,她才來到紫薇寒舍,將下人全部支開,與永琪單獨說話。
胡嬙向永琪道:“關於你的病,我一直擔心太醫們不敢說實話,昨天我特意讓玥鳶避開人問了王太醫一些問題。”
剛聽了這第一句,永琪就忍不住笑了,歎道:“你怎麼這麼相信他?彆人不敢說,你怎麼料的準他說的就真?”
胡嬙問:“不是你說過的,太醫院唯有他最值得信任嗎?”
永琪點點頭,答道:“雖如此說,可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哪個人叨叨起我的病,說話不是揀著挑著?王太醫也不是不怕死的人。”
“皆因你的身份尊貴,皇上給太醫們施加了太大壓力,這樣頂著千斤重擔,都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正常的給你治病!如果你隻是個尋常百姓,你的病早好了!不,如果是尋常百姓,你壓根就不會得這個病!”胡嬙說這話時,臉上露出的都是委屈和埋怨。
永琪笑了一笑,問:“你該不會又要勸我跟你離開京城吧?”
胡嬙答道:“是,我讓玥鳶去問,就是想在王太醫那裡確定我的想法對不對。王太醫也認可,如果你去一個暖和的地方,找一個不認識你的好大夫,多下床走動走動,你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的。”
永琪隻是笑著,不說話,那笑容無奈又無力。
看著永琪不停發笑,胡嬙卻急眼了,問:“你知不知道,宮裡傳來消息,正大光明匾額後麵已經藏了詔書,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那詔書就是你的催命符!外麵有多少人想讓你死?如果他們中有人和太醫院有勾結,你的病永遠都好不了!”
永琪好似開玩笑一般,笑道:“這不正合了她的意嗎?”
顯然,永琪這裡所說的“她”指的是懿澤。
“你就這麼想死嗎?”胡嬙忍不住大聲吼問了一句,眼淚卻早已簌簌流下。她就知道,永琪先前說過的什麼為了自己惜命之類的話,很容易就不作數了。
永琪一言不發。
胡嬙又問:“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你也不在乎你身邊所有人的命嗎?你死了,我怎麼活?你的一雙兒女又怎麼活?”
永琪勉強笑著,抿去胡嬙臉上的淚水,平靜的說:“對不起,嬙兒,我沒有尋死的意思。這樣,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看醫書,如果我們自己學會了治病,就不需要依靠彆人了,也就不會給人害我們的機會,怎麼樣?”
胡嬙聽了,簡直無言以對,醫學博大精深,哪裡是病了之後再學還能趕得上自救的?
永琪握住胡嬙的手,安慰道:“你看,現在雖然天冷,可是我們屋子裡燒著炭盆,多暖和!等到了明年春天,天氣漸漸回暖,我也會慢慢好起來,對吧?”
胡嬙覺得永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她掙脫開永琪的手,為自己拭淚,卻淚流不止。
永琪又陪笑道:“王太醫還說要下床走動,對吧?那我就走幾步試試啊?”
胡嬙心裡生氣,沒有理他。
永琪伸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因為腫腿穿不上褲子,他又拿一件衣服係在腰上,掀開被子,扶著床頭,當真慢慢下床來。
胡嬙有點擔心的抬頭看著,隻見永琪接連扶著不同的東西,兩隻腳輪流慢慢挪動,繞著屋子走了有一小會兒,永琪便嘗試著不再扶東西,獨立行走。這樣,似乎也不影響他走路,隻是走的姿勢看著很僵硬。
永琪笑向胡嬙說:“其實我能走,走的時候,也沒那麼疼,我記得之前疼,都是腿打彎、伸縮的時候才疼。對了,王太醫有沒有說我的腿能不能練習打彎?”
胡嬙不記得玥鳶有提過腿打彎的問題,心中正盤算著要不要讓玥鳶再去問王振文一次,沒成想,永琪竟然已經嘗試著讓腿打彎起來。這一彎,疼的錐心刺骨,永琪大叫一聲,頃刻間昏倒在地。胡嬙嚇得魂飛魄散,忙跑過去抱住永琪,哭喊著叫卓貴等人去找太醫。
永琪這次昏迷之後,總處在半夢半醒之間,混混沌沌,他自覺飄飄悠悠的來到一個地方,又一次看到了夢中的皇陵。和之前一樣,他依次在天命皇帝、崇德皇帝、順治皇帝、康熙皇帝、雍正皇帝的陵墓前拜過,最後又來到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遠遠看到碧彤在向他招手,碧彤身後,依然侍立著嬿翎和幽漾。
永琪幾步便走到碧彤麵前,問:“碧彤,你是來接我的嗎?”
碧彤搖了搖頭,笑問:“王爺,你還好嗎?”
永琪也搖了搖頭。
“我走了,你快回去吧,有人在叫你。”碧彤笑著說了這句,就消失不見。
永琪恍惚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慢慢的睜開了眼睛,隻見乾隆坐在他的身邊。乾隆幾乎眼中含淚,抓住永琪的胳膊說:“孩子,你終於醒了,你是要把朕給嚇死嗎?”
“皇阿瑪……”永琪試圖坐起來,誰知才剛抬頭一點,就感到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又一下子躺下。
乾隆吃了一驚,按住永琪問:“不要亂動,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永琪慢慢的舒緩了一口氣,積攢出一絲氣力,才又對乾隆說話:“皇阿瑪……兒臣不孝……怕是……是沒有機會孝敬皇阿瑪了……”
“朕不準你胡說!什麼叫沒有機會?你趕快好起來!聽見沒有?”乾隆說的雖然是斥責之言,卻飽含深情。
“兒臣……剛才……做了一個夢……”永琪又有氣無力的吐出幾個字,黑瘦的臉上越發黯淡無光。
乾隆看著十分不忍,關切的問:“什麼夢?”
永琪又艱難的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句話:“我……在夢中……去皇陵拜了……拜了所有列祖列宗,還……還碰到了……碰到了……碧彤……”
乾隆聽了這句,震驚差點摔下去。他憂心極了,也氣憤極了,站起朝陳進忠吼道:“去!去把凡是給永琪看過病的太醫,全都給朕叫過來!”
胡嬙見乾隆如此氣急敗壞,生怕永琪心中更不好受,忙上前勸道:“皇上,請皇上息怒,王爺需要靜養。”
乾隆長歎了一口氣,吩咐胡嬙道:“你好好伺候著,朕出去問個清楚!”
說罷,乾隆帶著陳進忠等人,離開藤琴書屋,到紫薇寒舍的正樓中。太醫院的院使、院判、禦醫、吏目等跪了滿滿的一屋子,榮王府的丫鬟、仆從、護衛等由近及遠站了一院子,內外一片肅靜。
乾隆一坐下,便是一頓斥問:“不是說榮王已無大礙嗎?不是說他病勢見好嗎?好在哪裡?好在哪裡啊?”
太醫們跪著,無一人敢抬頭,無一人敢答話。
乾隆翻開醫案,翻到其中一頁,舉著問:“這張誰寫的?誰寫的?”
吳謹跪的靠前,抬頭看了一眼,認出字跡,然後回頭看了張如璠一眼。
禦醫張如璠慌忙磕頭答道:“回皇上,這幾日榮親王的醫案,都是微臣和宋太醫一起寫的。”
乾隆又吼問:“哪個宋太醫?”
禦醫宋國瑞顫抖著,忙磕頭答道:“是……是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