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聽到了馬車跌落懸崖的聲音,龍錫杖的敲擊使得地動山搖,永琪卻麵無懼色的站在那裡。
她看到了那個將綿億懸空在山崖邊上的自己,被永琪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還罵著:“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簡直不配為人母!”
此生,她曾給過永琪一巴掌,是為綿脩;永琪終於也回了她一巴掌,是為綿億。
天氣越來越寒冷,不知不覺下起雪來,懿澤的頭上、身上都落滿了雪花,衣衫單薄的她,被凍得嘴唇乾裂、手臉通紅。許久沒梳洗過的她,早已灰頭土臉,發髻脫落,鞋襪磨破,活像一個乞丐。
她看到永琪走到她的麵前,狠狠的嗬斥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凍成什麼樣了,很醜你知不知道!”
懿澤緊張的摸著自己的臉,問:“我很醜嗎?”
永琪心疼的流著眼淚,仍然是狠狠的語氣:“是我認識你以來,最醜的一次!我討厭你堅強的樣子!那個樣子真的很醜!”
說罷,兩人緊緊相擁的風雪中。
懿澤感到心中無限溫暖,為這世上有一個心疼她、嗬護她、尊敬她、包容她的丈夫,無論遭受多大的苦難,她都會甘之如飴。
忽的,懿澤差點向前摔倒。
哪裡有永琪,永琪在哪裡?懿澤環望四周,山、樹、石、路,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原本不辨方向的她更加分不清東南西北,越看越覺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她終於慢慢失去了知覺,昏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再次醒來的時候,懿澤蹲坐在一個木亭子的門檻上,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搭著一件有補丁的厚棉襖,抬頭又看到亭子上方插著一麵褪色的旗幟,旗上寫著一個“茶”字,懿澤便知,這是一個路邊賣茶的亭子。
有一老者探頭過來,問:“你醒了?你是不是家裡遭了什麼大難了?”
懿澤搖了搖頭。
後麵又走出一個白發老太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水,遞到懿澤麵前說:“姑娘,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懿澤又搖了搖頭,道:“我沒有錢。”
“沒有錢也可以喝,看你這嘴就知道,少說兩三天沒喝水了吧?”
老人們的笑容都很慈祥,懿澤就接過,在唇邊慢慢喝了幾口,果然暖和了許多,身體也漸漸有了知覺。
“謝了。”懿澤放下茶碗,就準備站起繼續走,順手將搭在自己身上的棉襖取下。
老人又說:“你穿的太薄了,這件就帶著路上穿吧!”
懿澤看了看這個木質亭子內的桌椅都很粗糙,放在邊緣的茶碗上也落著雪,再看兩個老人身上穿的也很破舊,料想也隻有極窮的人才會在這樣冰天雪地的路邊賣茶了,這麼厚的棉襖,一大家子也未必有幾件。
於是她扯謊推卻道:“不必了,我家就在前麵不遠處,還是你們留著吧!”
說罷,懿澤匆匆離開,繼續走在漫無目的的路上。
再後來,雪慢慢開始融化,往年的枯草在地麵上露了頭,又不知走了多遠路程,懿澤竟然感到前方的路有些眼熟。果然,她又走回她的出身之地了。她看到有幾個青年男子哼唱著歌,相互談笑著走往同一個方向。她知道,那些人是要去走婚了。
她也慢慢走了過去,走到了走婚橋旁,看到永琪從走婚橋上走了過來,他的臉上竟然有害羞的神色,他走到懿澤身邊,有些不好意思的問:“懿澤,我……我穿過了走婚橋,我可以做你的阿注嗎?”
“當然可以!”懿澤點了點頭,輕輕拉住永琪的手,攜手共同走過了走婚橋,走到了一處燃燒著篝火的帳篷前。許多青年男女正圍著篝火唱歌跳舞,相互嬉戲打鬨,熱鬨極了。
永琪笑著對懿澤說:“你知道嗎?分開之後的這幾個月,我有多想你?”
懿澤點點頭,道:“我也是。”
永琪又誠摯的說:“成親後的這幾年,我讓你過的太傷情,我不該背叛對你許下的誓言,我向你認錯,可以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嗎?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原諒我,我對自己的心說過,此生若還有機會與你相見,絕不再負你!”
“那你以後都不要離開我好嗎?”懿澤緊緊抓住永琪的手,好怕一鬆手,永琪就會消失不見。
永琪歎道:“你根本不知道,也不會知道,我究竟有多麼喜歡你,多麼在意你,多麼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擁有無數人窮儘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榮,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學。功名利祿,我拿得起也放得下,愛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開,如果我最後還是會活得一敗塗地,那一定是為了你。”
懿澤含淚答道:“我現在知道了,我願意跟你重新開始……”
永琪笑問:“怎麼個重新開始?”
懿澤不好意思的淺笑,好似第一次見麵時的那種靦腆,羞澀的開了口:“公子請聽,小女子懿澤,原籍雲南,雖不及公子出身,但若蒙公子不棄,願從此追隨,即便天涯海角,我也寸步不離,生生世世,永不變心。”
“那好,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後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見,但願相看兩不厭’,如何?”永琪也淺笑著,牽著懿澤的手,一起往前去看篝火晚會。
他們加入了圍著篝火跳舞的人群,所有人手拉著手繞了篝火一圈,懿澤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容光,與其他人舞步一致的前前後後。跳著跳著,懿澤忽然發現她左手、右手牽著的都是陌生人,永琪卻不知去了哪裡。
懿澤抓狂的推開了跳舞的人群,飛快的跑了出來,到處尋找叫喊著:“永琪!你在哪?”
她穿過被露水沾濕的草叢,因為跑得太快,腿上被蘆葦割傷了,依然往前瘋跑著大聲的喊:“永琪!你哪裡去了?永琪!”
她又穿過走婚橋,橋上還有人在哼哼唱唱,她不斷的跑,不斷的找,不斷的喊,一直跑到無路可走,被一個看不清有多深的峽穀攔住了去路。
她拚儘全身力氣大喊:“永琪!你在哪?”
“永琪你在哪……永琪你在哪……永琪你在哪……”峽穀中回蕩著懿澤的聲音,但一次比一次聲響減弱。
她又哭喊著:“永琪!你回來!”
峽穀中也再次傳來相似的聲音:“永琪你回來……永琪你回來……永琪你回來……”
懿澤感到了深深的絕望,她對著黑暗深邃的峽穀大哭大叫,哭的歇斯底裡,狠命的用手拍打地麵,直到哭的筋疲力儘,一個跟頭滾下了峽穀。
天亮的時候,懿澤才知道,這個峽穀也沒有那麼深,她看到自己滿身是土,還夾雜著血跡,那血來自她的雙手。她又慢慢的走出峽穀,癡癡傻傻的往前走著,這次,她的模樣連乞丐也趕不上了。
當她走累了蹲坐路邊時,竟然也有人向她擲銅板,她撿起地上的銅板,憨憨的笑著,還笑出了聲,一笑就笑了許久。旁近蹲著的兩個乞丐指著懿澤,相互言說:“那是個女瘋子!”
懿澤聽到,朝著那兩個說話的乞丐咧嘴一笑。兩個乞丐都嚇得後退了幾步,跑到彆處乞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