玞嫿聽到乾隆稱自己的母親為“賤人”,恨意更重,她捂著胸口,咬緊了牙,眼淚慢慢從眼中滾出,仍然沒有一點服軟的意思。
綿億又連著咳嗽了幾聲,臉越發紅的厲害。
惇妃見乾隆已有活動之意,心下以為不如給綿億做個順水人情,還可給乾隆鋪個台階下,於是上前挽住乾隆的胳膊,溫柔的說:“皇上,玞嫿格格畢竟也隻是個孩子,看他們這副可憐樣兒,這事兒就算了吧!您也該回去歇著了!”
乾隆看了他們姐弟二人,想起永琪,吩咐道:“進忠,宣太醫!送他們回碧桐書院去!”
陳進忠領旨,一麵讓人去宣太醫,一麵遣人抬來兩個步輦,吩咐人好生送綿億和玞嫿。
好戲化為烏有,這裡鹹吃蘿卜淡操心的宮人們慢慢散去,都覺得很沒意思。穎妃、容妃等斜眼看著惇妃扶乾隆回去,可氣又讓惇妃撿了個現成便宜,無奈的各自還家。
誠嬪向懿澤笑了一笑,忙跟在穎妃等身後離開。
懿澤走出,看到綿億扶著玞嫿上了第一個步輦,叮囑抬步輦的人要穩一些,然後香勰又攙扶著綿億走到第二個步輦旁。
懿澤走了過去,喚了一聲:“綿億……”
“不必向我道謝,我並不在意你的死活,幫你不過是為了我自己的名聲,你好自為之吧!”綿億撂下這幾句,就扶著香勰上了步輦,吩咐立刻回去。
永瑆也是要回碧桐書院的,就跟在綿億身邊,做出一副關心備至的樣子,不停的提醒那些抬步輦的太監們小心,一路護送綿億回去了。
懿澤不放心綿億,又不願與永瑆同行,隻好遠遠跟在步輦後麵,不然,她也是不認得去碧桐書院的路的。
綿億和玞嫿回到碧桐書院,玥鳶帶人接住,永瑆便回房去了。這裡玥鳶忙吩咐人將玞嫿舊年住過的屋子鋪陳下被褥,叫妙雲扶玞嫿進去躺下。香勰也扶了綿億回房躺下。
綿億住的果然是當年永琪住過的屋子,懿澤走進院中,看到碧桐書院的人忙忙碌碌,也無人理會自己。已是深夜,光線不好,碧桐書院往來的人也都不大看得清懿澤。
懿澤想進去看綿億,卻又怕綿億不願看見她,萬一生了氣,更於養病不利,因此邁不開腳,在院中踱步了好一會兒,見被宣進來的兩個太醫分彆到綿億和玞嫿房中診治。懿澤無處可去,便時而到綿億窗外看幾眼,時而到玞嫿窗外看幾眼,來回幾次,遇到妙雲從玞嫿房中拿著些廢棄之物走出。
妙雲看到是懿澤,一陣緊張,嚇得不敢抬頭。
懿澤問:“玞嫿還好嗎?”
妙雲搖了搖頭,道:“皇上那一腳踢的是真重,太醫說都踢出內傷了,幸而格格年輕,多養一陣子還是能好的。可是格格不吃藥,也不說話,哪裡會有好起來的一天?”
“我去勸勸她。”懿澤說著,掀開簾子走進來,見玞嫿半躺在床上,臉上都是淚珠,房中除了妙雲,也再沒有彆的人。
玞嫿看到懿澤,隨手將一個枕頭砸過來,吆喝道:“誰準你進來的?彆以為這樣我就會愧對於你!”
懿澤接住了枕頭,又扔回床上,淡淡的問:“你不吃藥,還這麼一直哭,是想讓自己死的快點嗎?”
玞嫿滿臉怒氣的問:“我是死是活,與你何乾?”
懿澤笑了笑,答道:“的確與我無關,我不過是替胡格格可惜。”
玞嫿又吆喝道:“少來!貓哭耗子假慈悲!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嗎?”
懿澤還是輕輕一笑,不緊不慢的說:“我與胡嬙之間,自然是恩怨多於情義。雖然我不喜歡她,但卻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極好的母親,你小時候但凡有些不適,她都是日夜不眠的守著,連對綿億,也如親生的一般。我替她可惜,是因為覺得她這一生過的太委屈了,受罪無數、受辱無數,就算是蒙冤,都隻能忍著,卻還是失去親人、失去愛人,把眼淚都給流乾了。她此生唯一的收獲,大概也就是生下了你吧!要是你也就這麼小小年紀的死了,她這輩子當真是一無所獲,我想她若地下有知,不知會不會比她活著時哭的更多、更痛。”
玞嫿聽了這一番話,五內柔腸百轉,咬著嘴唇,沒再吭聲。
懿澤也不再說話,掀開門簾,直接走了出去。
妙雲忙捧來藥碗,勸道:“格格,都熱了兩回了,就喝一口吧!”
玞嫿接過,放在唇邊慢慢喝了幾口。
妙雲心中一喜,回頭看了一眼剛被懿澤掀過的門簾,笑著對玞嫿說:“其實……”
“閉嘴!”玞嫿知道妙雲要說什麼,卻不願聽,因此打住。她喝了藥,便鑽進被窩,連頭也給蒙住,就胡亂睡覺。
妙雲不敢吭聲,隻好拿著藥碗下去了。
懿澤又轉到綿億窗外,墊著腳看了幾眼,覺得綿億似乎是睡著了,才悄悄的來到門前,輕輕掀開簾子走進去。
玥鳶看到懿澤,笑道:“格格不必如此小心,他的藥有安眠之效,睡得很熟,沒那麼容易驚醒的。”
懿澤點點頭,見禦醫王振文正在旁邊收拾藥箱,便上前詢問道:“王太醫,綿億嚴重嗎?”
王振文笑道:“不妨事,風寒發燒也是常見的,阿哥身體底子好著呢!”
懿澤聽了,稍稍放心,又問:“你這裡,可有治恐高的方子?”
綿億本在夢中,一聽到“恐高”二字,忽然睜開了眼睛,又辨識出是懿澤的聲音,忙又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恐高?”王振文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了,笑道:“阿哥的恐高,可不是一般的恐高。”
懿澤不解,問:“是好治,還是不好治?”
王振文長歎一聲,又笑著說:“心病還須心藥醫。”
懿澤聽了這個答案,也沒什麼好問了,她走到綿億身旁,輕輕的替他將被子往上拉了一點,然後又走開。
綿億睜開眼睛,看著懿澤的背影,忽而懿澤又回頭看他了一眼,他又忙閉上眼睛。
懿澤正望著綿億發呆,卻聽到玥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阿哥的東西就這麼放在門口嗎?什麼事情都得我問了之後,你們才做嗎?”
懿澤不知玥鳶是什麼時候到外麵去了,因為天黑,方才也未曾留神綿億的房外有東西,此時走出去,她才看到確有幾口箱子在門外,料想應該是綿億隨駕東巡回來所帶的行李,丫鬟們還沒有來得及收拾。
香勰並另一個小丫頭都低著頭,一起往裡麵抬箱子,一不小心打翻了其中一個,東西掉了一地。
玥鳶又指責道:“瞧瞧你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就知道一來趕緊去福海邊上看風景!有那會兒閒逛的功夫,這些活兒早就做完了!”
香勰不敢吱聲,俯身慢慢收拾著。
懿澤笑著走到玥鳶身邊,勸和著問:“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訓人了?她們年紀尚小,貪玩偷懶一會兒,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這麼嚴厲,會嚇壞她們的!”
玥鳶笑道:“讓格格見笑了。”
不經意間,懿澤瞥到一件剛被香勰放回箱子的衣服,竟覺得十分眼熟,忙拿起看,竟是她上次在綿億生辰時送去的那一件。她心中吃了一驚,頓時百感交集,回頭透過簾內看了一眼睡著的綿億,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