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道:“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既然自謂‘將死之人’,朕想問一句話,你能不能如實回答?”
瑛麟知道乾隆要問什麼,乃笑道:“皇上就那一件心事,多少年都下不去!說就說吧!反正不說也沒機會了!實話告訴你就是,太後鈕祜祿氏不是你的親娘,我的祖母錢氏,也不是你的親娘!”
乾隆一愣,不解的問:“怎麼可能?都不是,你們怎麼拿得到朕小時候戴過的一模一樣的鐲子?”
瑛麟道:“你的親娘,的確曾經是熱河行宮的一個宮女,但在生下你沒多久就被鈕祜祿氏弄死了。我的祖母,隻是與你親娘關係要好的另一個宮女,所以才有機會拿到先皇賞賜你娘的東西,也親眼目睹了你娘被害死的過程,她害怕遲早被滅口,才拚命要逃,結果在半路被鈕祜祿氏那個老巫婆派人追殺,不得已跳了崖,摔斷了腿,被我祖父收留,後做了祖父的小妾。我自幼喪母,被祖母撫養長大,感情深厚,她卻因腿瘸摔死,祖母死後,我極恨鈕祜祿氏。正好我父親官場不順,集結謀反,我才自告奮勇,編出了我祖母是你親娘的謊言,讓王進保帶到你耳邊,於是就有了後麵的事,就是這樣了。”
“朕的親娘早就死了?太後編了個故事騙朕,你也編了個故事騙朕,你們都與朕毫無血緣,都隻是在利用朕?”乾隆像是做了個總結,又像是在感懷、吃驚自己的身世。
瑛麟笑道:“是啊,皇上心心念念的親娘,壓根就沒看到過你一眼,死的沒名沒分,連埋在哪,都沒人知道!”
乾隆瞟了瑛麟一眼,冷笑一聲,問:“之前的都是謊言,何以見得你現在說的就是真話?”
瑛麟懶懶的答道:“愛信不信!”
乾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著瑛麟吼道:“誰準你這種態度跟朕說話?”
瑛麟冷笑著說:“你這人,生性太多疑,彆人撒了謊你半信半疑,彆人說了實情你還是半疑半信,那真話假話還有什麼差彆?還是我的永琪好,總願意抱著一顆相信人、諒解人的心,他能把彆人的假意變成真心,你卻隻能把彆人的真心變成假意,活該你一輩子得不到真相!”
乾隆嗬斥瑛麟道:“你有什麼資格評頭論足?你根本就配不上朕的永琪!”
“是啊,我是配不上,可還是配了,還是您親自給配的!”瑛麟得意洋洋的笑著,諷刺乾隆道:“我和永琪,可是有名有實的真夫妻!”
乾隆瞪著瑛麟,惡狠狠的說:“朕要廢除你榮王福晉的身份!這裡本沒有一個萬琉哈氏,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
“哦?”瑛麟悶悶的問:“那我是誰?”
“你隻能以卑微的身份死去,連姓氏都不能留下,如同一個壓根就沒有過名分的侍妾格格!”乾隆蔑視著瑛麟,想了一想,道:“就記為如格格!朕早已下旨,賜如格格為榮親王殉葬!”
“如格格?殉葬了?”瑛麟挑了挑眉毛,好奇的問:“那這些年打理榮王府的人是誰?”
乾隆答道:“榮王府的女主人,從來都隻有一個,就是永琪的嫡福晉西林覺羅氏!”
瑛麟聽罷,大笑起來,笑罷,歎道:“當年胡嬙說過我幾句話,也是配不配的問題,跟皇上今日的口氣,還真是有點像!她說我生不出孩子,是因為我手段太狠,不配做母親。我差點就信了!永琪死後我才知道,我不是沒有過孩子,是保不住孩子,保不住的緣故,是因為鈕祜祿氏那個老巫婆,她怕我被你寵幸,老早就給我下了無數次的藥!所以,我把胡嬙給我的那句話,又轉送給了那個老巫婆,她就是壞事做的太多了,才活該生不出兒子!可憐的永琪,不止被懿澤誤會到死,我也一直在誤會他……”
懿澤聽到這句,抬頭看了瑛麟,瑛麟的眼中又泛出點點淚光。
“我以為他聽信彆人,冤枉我、疏遠我,在他死了幾年後,我才從瀅露口中得知,他是因為我曾經頻頻小產,卻不自知,生恐傷我性命,才故作如此。我這條爛命,也就隻有在他眼裡還當命了!每天喝苦藥的日子,我早就活膩了,隻是覺得,如果不珍惜這條命,就辜負了永琪的美意。如今,皇上賜我死,倒是對我的成全,至於萬福晉還是如格格,誰會在意呢?葬入皇陵或丟棄亂葬崗,於我又有什麼區彆?反正,那些潛藏在這府裡的天下會義士早已被我送走、逃到天涯海角,皇上就算賜死,也就死我一個,我也算心安了……”瑛麟淡淡一笑,慢慢躺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有些費勁的說:“成王敗寇……你是皇帝……你說了算!反正……我這輩子……活得……夠本了……”
說完這句,瑛麟沒再動彈,閉著的眼睛也沒再睜開。
懿澤震驚的走上前去看,隻見瑛麟放在床裡側的那隻手,手腕早就被簪子劃破了,血浸透了裡麵的被褥,連裡麵的牆麵也沾上了血,像是順著牆流下去了。懿澤下意識的往下看,才突然看到自己已經踩到了血,這血就是從床底下流出來的。
同在一屋,她竟不知瑛麟是幾時割破的手腕,卻已血儘而亡。想起她所感知過的瑛麟在大火中逃生、在亂葬崗掙紮的慘狀,想起兒時的情誼,她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她輕輕的將手伸向瑛麟的臉,摸了一摸,那張臉早已麵如白蠟、糙如褶紙。
“朕一會兒就叫人來這裡收拾乾淨,你不必操心!”乾隆向懿澤丟下這句話,站起走了出去。
孟冬看著乾隆出去,走到懿澤身邊,輕聲的說:“不要對任何人都心軟,她不值得!”
懿澤沒有說話,她走到方才乾隆坐過的椅子旁,伸手摸了一下椅子上麵,略有汗氣,她又縮回了手,默默歎息。
孟冬看出懿澤在琢磨著什麼,關心道:“怎麼了?”
懿澤答道:“皇上已經和親信大臣商議,內定永琰為皇太子了。”
孟冬聽了,感到十分不安,歎道:“看來這件事,也迫在眉睫。”
懿澤點點頭。
孟冬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血光,拉住懿澤的手,說:“還是彆在這間屋裡呆著了!我們出去吧!”
懿澤隨孟冬走出。
孟冬又問:“你動的時候,身上疼的如何?”
懿澤笑道:“習慣就好。”
孟冬又問:“今晚要不要去我那裡住?”
懿澤搖了搖頭。
“那好吧!我走了,你早些休息吧!”孟冬告辭而去。
懿澤站在瑛麟房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她覺得,為綿脩報仇或為彆人報仇,也許並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卻也不知道自己的本意到底該是什麼。
瑛麟的死,沒有葬禮,沒有名分,什麼都沒有,甚至連榮王府的下人,都不清楚瑛麟究竟是怎麼個出身、怎麼個結果。瑛麟死後,東來閣的下人也被打發了,原本清靜的榮王府更加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