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上午十點多鐘,謝虎山在村口下車,然後步行吹著《鬼子進村》的口哨回了中坪村。
這讓正忙著家家戶戶貼春聯的社員們看向他的目光很複雜。
全村除了他奶奶之外,都知道這犢子把堯山的天捅了個窟窿,大夥尋思這犢子不可能再回來,因為一旦回來就得被逮住,下場就算不挨槍子,那也得幾十年的大獄。
可是沒想到,這個活爹就這麼大大咧咧回來了,看起來還囫圇個,胳膊腿一點兒沒少,氣色比他們還好。
那可是打了堯山二把手兒子啊,比當初他三爺狠三兒攮死的小日本浪人官大,他三爺攮死人跑了,直到鬼子被徹底打跑才敢回中坪。
一時之間,瞧見謝虎山的社員們都不知道該開口喊話讓他快點跑,還是罵他是不是腦袋缺弦兒!
隻能迅速回家,裝作沒有瞧見他回來。
正抱著一捆柴火回農機站宿舍準備燒火做飯的妗子看到路上大搖大擺的謝虎山,先是鬆手把柴火仍在地上,隨後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加上謝虎山朝她喊了一聲:“大妗兒。”
確定不是自己想花了眼之後,當即衝上來摟著外甥一頓哭:
“你個小王八蛋可疼死我了!我和你大舅都沒臉回家過年了……嗚嗚嗚……回去怕家裡人問起你,不知道咋說啊,怕人家笑話,死了都沒臉見你媽……嗚嗚……”
謝虎山這邊還沒來得及把妗子哄好,農機站院內有人看見了謝虎山,給寇東漢送了個信,謝虎山就看到得到信兒的大舅隻穿著個單衣從農機站辦公室衝出來,邊朝自己跑邊解腰間的褲帶,一雙眼睛都紅了!
謝虎山顧不上廢話,鬆開妗子扭頭就跑,沒跑出半條街,顯然也已經得到消息的謝啟茂和大媽兩口子正蹬著自行車迎頭過來。
看到謝虎山拔腳狂奔,陳春香跳下後座,謝啟茂把自行車朝地上一倒,接過陳春香遞過來的擀麵杖,迎著謝虎山上去,嘴裡罵道:
“你個王八艸的!給我站那!”
兩家親人配合默契,妗子和大媽負責按住謝虎山,大爺和大舅跟拽死狗一樣把謝虎山拽進了農機站宿舍,沒有任何廢話,按在炕上就是揍!
“好好日子不過,我讓你打架!打!打瘸了癱炕上我養著你!也不讓你出去現眼!”大媽抹著眼淚,看著大爺揮舞擀麵棍揍謝虎山,第一次沒有伸手攔著,而是恨恨在旁邊的罵,還不忘指責大舅打的地方不對:
“東漢呐,彆打彆的地方,打屁股,屁股肉厚,彆讓老太太看見外傷就行!”
和大媽比起來,妗子明顯才是親人,此時嘴裡雖然沒有求情,但半個身體壓在謝虎山身上,讓大舅和大爺動手時有顧慮,怕傷了她,所以沒辦法發揮全力。
“能耐了你!上報紙了都!指名道姓的說你是堯山知名大流氓!你算是讓中坪出名了!”
“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惹是生非!”
“啪啪啪啪!”
十幾分鐘之後,大爺和大舅才停下手,氣喘籲籲的瞪著在床上呲牙咧嘴的謝虎山。
“嫂子,這幾天給他收拾收拾東西,擱家過個年,過完年就讓他走,我想好幾天了,萬一他能活著跑回來,也不能留家裡,我有個雲州省的戰友,那邊跟猴子打仗,他那邊各個公社都組織忙著修工事,多個人乾活瞧不出來,讓他去吧。”寇東漢打完了之後,喘著粗氣看向謝啟茂兩口子,嘴裡說道。
寇東漢的臉都瘦了幾分,胡子拉碴顯得人憔悴不少,他雖然人在中坪算是外來戶,可謝虎山是親外甥,這幾天沒一晚上是躺炕上睡覺的,天天半夜蹲在謝虎山家門外,盼著謝虎山能有一天半夜跑回家,跟奶奶告彆,然後被他逮住。
讓他把外甥送去監獄,他舍不得,豁出去自己被逮,也得把外甥弄走,他沒彆的本事,就是戰友多,想著托付給一起當過兵的兄弟,讓外甥在他鄉能有口飯吃。
“……嘶……不用,大舅……”聽到大舅一言不合就要把他發配,謝虎三掙紮著爬起來,捂著屁股吸著冷氣說道:“姓徐的那邊說死了,絕不找後賬,這事真平了。”
妗子在旁邊心疼的扭過臉去,順著話頭努力緩解氣氛:“要說虎三也不像撒謊,他這孩子是大搖大擺回來的,不像是回來看一眼就跑。”
還沒等謝虎山說話,二叔兩口子顯然也是得到了消息,此時推開門從外麵闖了進來,二叔手裡拎著鎬把,看到戰鬥結束,一臉的惋惜:
“不打啦?這王八犢子……我這啥命,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氣得旁邊二嬸周紅梅推了他一把,自己上前端詳著謝虎山身上臉上沒有傷,又問過大媽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謝虎山用後背靠著牆,挺著屁股,避免屁股和牆壁碰到,此時抹著一腦袋因為疼冒出來的汗,嘴裡還得賠著笑臉:
“嘶……真不找後賬,信我,這事過去了,姓徐的這輩子最慶幸的一件事,就是遇上我,識破了我救命恩人的真麵目,沒上當跟她當親家,不然那就不是他兒子瘸兩條腿的事。”
在大舅的宿舍一邊緩解屁股的疼痛,謝虎山一邊跟他們講整件事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