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貞一來,帶了殺戮,帶來瘟疫,帶來死亡。
現在不是部下在反他,而是整個廓州城在厭棄他。
剛開始,鳳翔軍還想強力鎮壓。
但作亂的人前赴後繼,在狹窄的巷道中忽來忽去,鳳翔軍兵力一點點減少。
李茂貞本想裹挾廓州城軍民南下入吐穀渾故地,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可能了,作為武人,最先想到的就是以暴製暴。
“屠城!”
兩千精銳立即興奮起來。
屠城也是現在李茂貞能拿出手的最好獎賞,還能維持住軍心和戰力。
“殺!”鳳翔軍也瘋狂起來。
一夜的殺戮。
天亮之後,李茂貞騎馬走在巷道上,馬蹄踩著屍體和鮮血,血腥氣味揮之不散,“李繼興的屍體何在?”
“報大帥,死人太多,正在尋找。”
大火還在燃燒,城內還有零零星星的抵抗,
“抓緊時間,今日肅清廓州,明日棄城!”
要殺的人太多,一天時間顯然不夠,不過李茂貞覺得不能再等了。
還是兵力不足的問題,李茂貞覺得眼下隻能先投奔某個吐蕃諸侯,然後再圖其他。
身邊百餘親兵護著他往巷道深處走去。
忽然間,胯下戰馬不安的打著響鼻,停下腳步,不肯再向前走。
李茂貞警覺起來,“此地為何如此安靜?你們搜查過沒有?”
親兵一愣,“大帥,廓州城這麼大,我們人少,不可能每個角落都搜到。”
“退,往後退!”李茂貞大聲下令。
但他戰馬還未轉身,巷道的廢墟中,忽然刺出上百根長矛,親兵瞬間被刺穿身體,李茂貞的雙腿和戰馬釘在一起。
戰馬淒慘的哀鳴。
縱然李茂貞神勇無敵,在此時已經沒了用武之地。
張行瑾從廢墟中走出來,盔甲上全是塵土,隻有一雙眼睛是亮的。
“你……”李茂貞挑殺周身三名矛手,掙紮著想要拔出雙腿,卻無法做到。
“兒臣恭請父帥上路!”張行瑾拱手鞠躬。
……
李巨川的歸化策還未推行,便遭到劉鄩的阻止。
“中土常年精耕細作,五六成稅賦,尚能養家糊口,河湟淪落胡塵一百三十年,田地荒蕪大半,嗢人隻能遊牧,如何安身立命?其心不定,其人必定棄我而去,嗢人性直,陛下當循循善誘之!”
李巨川據理力爭,“劉將軍有所不知,關中收五成賦稅,卻免除所有苛捐雜稅,關東號稱兩成田賦,其他各種稅賦加在一起,至少是八成稅!當年吐蕃攻陷河隴,各族直接淪為農奴,田地所長,山野所生,皆為貴人所有,與他們相比,我們行之稅賦算不得高。”
“正是因為吐蕃暴虐,所以我們當行仁義,輕徭薄賦,收複嗢人之心。”
兩人各不退讓。
作為一個後世人,李曄當然也覺得稅賦太高,但是唐廷急需擴充實力,不得不重賦熬過虛弱期。
沉思片刻之後,李曄道“歸化策必須推行,賦稅可以適當減少,但一切要看關中今年收成如何。”
再說此時河隴還未打下來,李茂貞還在廓州蹦躂,楊崇本也是準備隨時跑路的架勢。
李巨川是怕自己苦心孤詣的歸化策被拒絕,劉鄩則是以事論事,完全出於公心。
合理的爭辯是可以接受的。
後世推行什麼政策不都是要經過論證嗎?一拍大腿就決定國策,是非常危險的。
歸化策的思路是正確的,這一點不需要懷疑。
李曄甚至隱隱感覺這就是大唐在域外的國策!
關中各地的秋收應該已經開始了。
今年不像去年,關中還算風調雨順。
而且攻打河隴順風順水,也沒遇到什麼大戰、苦戰。
這其中一半的原因是李茂貞在河州死磕,消耗了各大勢力的實力。
另一半的原因是大唐皇帝李曄的禦駕親征。
中唐之後,河隴就被中原忽視了,成為蠻夷之地,正如張議潮所言,河隴之地,朝廷自棄。
唐廷有過數次機會收複河隴,但帝國朝野陷入沉沉暮氣之中,再無開拓進取之心,就算張議潮把河隴十一州送到碗裡來,還是被唐廷扔出去。
當年閻朝沙州頑抗十一年,抵抗吐蕃圍攻數千次,武威郡王郭昕白發唐兵堅守安西四十年。
唐廷放棄河西走廊,放棄西域,就等於放棄了曾經的輝煌和國家氣運。
最開始吐蕃不過是山南雅礱河穀一小國,雄心壯誌,左吞象雄,右滅蘇毗,當吐蕃鐵騎浩浩蕩蕩從高原上衝下時,羊同、多彌如瑟瑟發抖的羔羊被宰殺,與大唐分食吐穀渾,後來又跟大唐爭奪河隴兩百年!
民族氣運就是如此。
李曄入河隴,不願在關中混吃等死,就是想激活曾經大唐的氣運,喚醒曾經的進取精神。
“陛下,辛將軍和夏魯奇打起來了!”
李曄正歪歪的熱血上頭的時候,親衛慌慌張張來報。
李曄一腦門的火氣,辛四郎這家夥一天不找事,就渾身不舒服。
李曄趕緊隨著親衛出門。
打架的地方在一處鐵匠鋪。
四周都是看熱鬨的唐軍,不時還爆出一聲喝彩,就連嗢人百姓們也偷偷跑出來觀看。
兩人就在大街上你來我往,沒用兵器,拳來腳往。
見一切都在控製範圍之內,李曄也就不慌著勸架了,躲在遠處觀看。
辛四郎吼聲連連,看樣子是較真了,一拳又一拳的揮出,皆被夏魯奇躲過,時不時的還被夏魯奇踢中幾腳,仗著皮糙肉厚,沒事人一樣,繼續纏鬥。
目前軍中,武力最高的應該是李筠、高行周、楊師厚三人,其次是辛四郎、杜晏球、折嗣禮、康懷英等人。
夏魯奇才十五歲,能在天生神力的辛四郎麵前隱隱占著上風,可見其武力。
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打來打去,聚集的人越來愈多,辛四郎有些掛不住臉了,下手越來越狠。
“住手!”李曄再不製止,他倆就要以命相搏了。
皇帝都來了,兩人不敢造次,停下手來,周圍將士和百姓各自行禮。
“怎麼回事?”
兩人都是親衛都的人,尋常巡邏將士不敢管。
“稟陛下,我尋到一副盔甲,辛將軍出手搶奪。”夏魯奇道。
“什麼你的盔甲,本將比你大,盔甲就該是我的。”辛四郎甕聲甕氣道。
“就這麼點事?”李曄很鐵不成鋼,好歹辛四郎也算是唐軍中大名鼎鼎的人,居然做出這麼掉價的事,李曄都感到臉紅。
被李曄注視著,辛四郎撓撓頭,咳嗽兩聲,“算了算了,盔甲歸你,下次再找你打。”
夏魯奇低頭進入鐵匠鋪,取出一副盔甲,正準備跟李曄告辭。
“等等!”李曄盯著他手上的盔甲,“你把它穿起來!”
夏魯奇聞言一愣,但還是穿了起來。
望著一身銀光閃閃的夏魯奇,李曄脫口而出“冷鍛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