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阿泠說要回村裡,長孫璃半晌說不出話來。
如今歸雁村是個什麼模樣,她心裡清楚,那片人間煉獄,自己這輩子隻希望再也不要見到第二回,更何況和歸雁村如此親近的阿泠呢。且她覺得,他再次回到那裡,除了徒增傷悲之外又有什麼意義,既然自己母親都去看過了,此間事情無論如何最終都會有個交代。
畢竟這是獸神眷顧的土地,仁慈的祂不會對信徒的消亡不管不顧,作為祂的使者,自己的神使母一向遵循祂的諭旨。
此時虎妮尚還未醒,長孫璃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勸阻阿泠的理由,隻好連忙道“你傷勢未愈,還是好好歇著吧。歸雁村的事,自然有府衙去處理”
阿泠搖頭起身,掀開被子的時候驚起長孫璃一聲驚呼
“等等!你你沒穿衣服!”
阿泠感到有些尷尬,他在山中的時候一個人習慣了,師父來去無蹤,諾大個歸雁山就隻有自己一個人,哪裡在乎這些。但此時畢竟麵對一個姑娘家,他連忙說了聲抱歉,而後鑽進被窩裡,等長孫璃離開客房後這才出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人清理過了,床榻邊甚至還備有一套乾淨的衣裳。換上那身平常的粗布衣服,他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鎮民,隻是這張臉太過俊秀白淨,和他莫名地有些違和。
換好衣服,他聽到外邊打更的吆喝,這才有心思朝窗外看過去。天色已暗,街道上隻有零星的燈火,除了提著燈籠的打更人,也沒有見到其他的行人,這幅場景,恰如他喜愛的山村夜色一樣,給予他片刻寧靜。
他從來沒有來過青山鎮,以前在山中偶爾也憧憬去一趟鎮上,想拿獸皮獸肉換些新鮮玩意回來送給老李頭和李阿婆。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黯然,起身離開了房間。
從長孫璃口中,他得知自己正在鎮上的客棧裡。這裡被府衙征用,原本是為了應對歸雁村突如其來的“天災”,用來安置受災的村民。
做好了萬全準備的青山鎮府衙恐怕也沒想到,此時此刻的客棧大堂內,隻有阿泠一人孤零零地走過。就這樣,他穿過了清冷的街道,昏暗的夜色裡沒有人注意到他。
來到鎮外,他在那座獸神廟前駐足。整座神廟是鎮上最為精致、宏偉的建築,一磚一瓦都能讓人看得出平日裡受到了何等的精心維護。
阿泠沒有走進廟裡去拜見那座神像,被神廟門口的曼妙身影吸引了目光。
“長孫姑娘,你怎麼在這?”
長孫璃嫣然一笑,回道“你傷勢未愈,我跟著你吧。”說完,她自顧自地走在了阿泠前邊,也沒管他是個什麼反應。
阿泠撓了撓頭,索性也就跟了上去。兩人行走在夜色裡,時不時地交談兩句,隻不過基本都是長孫璃主動開口。
“阿泠,你多大了?”
“十九。”
“那你跟我一般大,等過了年,我就滿十八歲了。嗯…那你姓什麼?”
“我就叫阿泠,這是師父起的名字。”
“為何沒有姓氏?”
“因為我家老頭懶得很,要不這樣,等到了皇城,長孫姑娘索性讓我加入萬獸宗,以後我就跟著你姓可好?”
長孫璃被嚇了一跳,她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想他為何突然一副嬉笑的模樣,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不過她轉念一想,經曆過那場災難,此時能跟他說說話,讓他心情能夠好一些也不錯。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總算起到了些作用,鬱結在心的愧疚散去了不少,情緒也被阿泠這句話所感染,臉上不自覺地綻放了笑容。
阿泠原本有些心驚,方才是刀鬼用肉身作出的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師父叮囑過他不要把關於“裂魂症”的事情告訴任何人,要學會隱藏自己。
“人是種排外的生靈。你若想與他們好好相處,就要和他們一樣。”
他時刻記得師父的這句話,劍鬼沉默少語不必擔心,可刀鬼偏偏是個不說話就難受的主兒,所以久而久之,還是在村裡的時候讓老李頭夫婦發現了,村裡的其他人也多少有所察覺。
那時候他覺得師父說的不對,老李頭和阿婆、村裡的大家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自己好。
如今村裡的人都不在了,他不禁心裡有些惶恐,要是讓彆人——比如長孫姑娘發現了自己的“裂魂症”會怎麼樣?他沒有想下去,臉上維持著笑容和長孫璃繼續朝歸雁山走去。
阿泠沒有直接回家,他覺得長孫姑娘在身旁,師父不見得會露麵。
二人就這樣翻過了歸雁山,來到那片煉獄般的廢墟前,月光灑在殘垣斷壁之上,把滿地乾枯的血液都照的亮晶晶的。
到了這裡過後,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任憑誰來到此時的歸雁村也沒有說笑的心思。
阿泠再次來到老李頭和李阿婆的殘破遺體前,處理歸雁村後事的事情被青山鎮府衙安排在了明日,四周還是如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