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星煙齊騰,罡風蔽空,儘都攪在了一處。
好似那長波無儘,鬱浪瀠洄,忽然有撼城之勢。
陳珩舉目望去,視線徑自穿透層層霞藹,隻見雲上靜立著一個漆冠葛衣,身形峻拔的年輕道人。
此人正微微含笑視來,神態沉穩平和,風采氣度皆不類凡俗。
雖此先從未見過麵,但乍一見那張與自家眉眼隱有兩分相似的麵容,又見他氣魄威儀。
陳珩心念一轉,心中便也隱約得出了幾個姓名來。
“早在元吉和潤子處便聽過你的事跡了,今日既難得相見,便無需多客套什麼。”
陳象先笑了聲,率先落下雲頭來,言道。
而遁界梭自陳珩紫府中飛出,在空中化作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望向不遠處的陳象先,眼中滿是震驚感慨之色,像是見到了什麼極不可思議之事般。
在同此老對視一眼,聽了他的傳音之後。
陳珩一笑,將心頭思緒壓落,主動迎上前言道:
“竟是象易真君當麵?久聞真君盛名了,恭賀真君終是勘破死關,功行又進。”
陳象先自幼便在虛皇天長大,若論起年齒來,他實是陳玉樞的長子。
無論是陳潤子、陳元吉或是先天魔宗處的那位陳祚和陳道正,都並不如他年長。
而此人既有如此神通修為,逼得陳玉樞曾退無可退,不得不與他互換一招,那自然也另有一番機緣造化。
據遁界梭所言,陳象先曾在宇外遊曆時被億羅宮的一位大人物看中,那人將他帶回山門去,收為親傳弟子,更授了他得意**。
後續若不是陳裕出關,親自打上億羅宮的山門,隻怕陳象先便真要留在億羅宮內修行,做那位大人物的關門弟子。
其實關於億羅宮這方道統,陳珩也略有耳聞,並不算太過陌生。
當年太常龍廷在全力征伐無果,被八派六宗聯手重創之後,便再無力去宰執太常天地,徹底失了主導的地位。
而值龍廷勢微之際,太常天也是狠狠動蕩過一番,之後又曆經了外天攻伐、神怪入侵、妖魔動亂等等風波,終又有幾方大勢力異軍突起,後來者居上,成功把控局勢,作了那太常天的新主。
億羅宮——便是那幾方大勢力的其一!
而作為太常大天的主導者之一,億羅宮的深厚底蘊自然無需多言。
便是放眼諸宇之間,同樣也享有赫赫聲名。
陳象先曾在億羅宮內修行一甲子,那時他的道號便是喚作“象易”。
至於後續他雖回去虛皇天當了監國太子,但與億羅宮的情分卻未削減什麼,這“象易”的道號,同樣也是沿用至今。
此時聽得陳珩這般稱呼自己。
陳象先啞然失笑,不禁擺手:
“這稱呼也太過拘禮了,你若是不嫌棄,便同元吉他們一樣,稱我為一句大兄罷。”
不待陳珩開口,他又道:
“老狗固然是可憎該死,但你我等眾都深受其害,理當同舟共濟才是。若因老狗緣故而無端生分了,豈不是要令親者痛,而仇者快?”
陳珩心中微微一動,抬眼看了陳象先一眼。
他神色不變,坦然應道:
“大兄所言甚是,理當如此。”
陳象先聞言灑然一笑,伸手虛引,就邀陳珩入他洞天內一並飲酒敘話。
凡證就仙道純陽者,皆需上采天清,下引地氣,辟出一方洞天世界來躲避災劫,陳象先自然也不例外。
因這口洞天非僅是司命護生的難得寶地,同樣也是一樁極厲害的殺伐手段。
隻要洞天不破,純陽真君便可憑此來汲取四方靈機,彌補己身虧空,鬥法之能足是增了數成。
而倘若真對上不可交手的大敵,也可拚得洞天崩毀,將己身氣機強行拔高來做殊死一搏。
或者乾脆就躲進洞天內,等待同伴施以援手,將自家洞天當做個固若金湯的烏龜殼來使用。
陳象先既作為純陽境界的絕頂人物,所開辟的洞天當然也是一等一,氣象極為玄妙。
放眼望去,這口名為“天市開德鎮歲”的洞天中並無什麼世俗人煙。
立身於此隻見天星密布,月影重重,一派高虛輕靈之景,叫人心底不由開闊,陡有忘俗之感。
陳珩站在山頭,凝神細觀片刻,不由讚了一聲。
“洞天乃是純陽大道之基,修士欲證仙業,需以此物混凝九真,果證玄靈,你切記,日後若不到生死關頭,絕不可自壞洞天根基,用時需慎。”
陳象先見狀隨口道了句,旋即似想起了什麼,又搖頭道:
“而陳玉樞洞天,早在他叛逃鬥樞派時便被人毀去。
如今那口‘水中容成度命’雖是一位大仙造物,又被幾位大能出力孕養,號稱是‘萬化之綱紀,神明之潛邸’,實乃先天魔宗的一樁重寶,不亞於六淳星台,但它終究不是陳玉樞的本來之物。”
“也就是說,陳玉樞若想修為更進一步,必要重煉出一口洞天來?”陳珩問道。
“不錯,重煉洞天雖說不易,但對他而言,卻也並非什麼不可做成之事。”
陳象先微微頷首:
“而哪一日先天魔宗處若有至等洞天異象顯世,十之六七,想必便是陳玉樞功成之時了。”
“依大兄來看,這雷劫還能困他多久?”
“以他的那樁謀劃來看……時日長久,倒也難說。”
陳象先搖頭。
“我知你對千年前的那一戰心中好奇,我是如何能夠打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同他的鬥法,又怎會輸了一招,險些被打滅神形?
似這些,倒是要說來話長了。”
陳象先伸手相邀:
“請。”
此時青光頓起,金光閃爍,四野亮如白晝。
刹時雲頭驟低,空中隱隱現出了一座玉宮樓觀的模樣來。
“請。”
陳珩側身一讓,道。
玉宮陳設倒是素簡,並無太多器皿彩掛。
等到兩人入內坐定後,陳象先倒也不多賣什麼關子,把手一指,陳珩腦中便瞬多出了一道妙籙來。
忽然光影晃動,耳畔嗡聲不絕。
叫人好似置身幻夢當中,渾然不知己身所在。
“原來如此,世間竟還有這般的玄妙神通……”
當陳珩將腦中內容消化完畢後,心中默察,才知不知不覺間,竟已是大半日功夫悄然而逝。
他睜目看向對案自斟自飲的陳象先,歎息道:
“敢請教大兄,此法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筆?”
方才陳象先傳遞過來了那道符籙倒並非是什麼簡單訊息,符籙中其實是內蘊了一門極為高明的道術神通。
在那道神通的牽引之下,陳珩仿佛是落入了時河當中,破開光陰,一直逆流而上。
他仿佛來到了千載歲月前,將念頭俯在了陳象先身軀,親眼去見證了陳象先與陳玉樞的巔峰一戰。
見證了兩人是如何手段儘出,生死搏殺。
而最後陳象先又是如何惜敗一招,落得個肉身被毀的下場……
在此過程中,雖礙於法力境界緣故,這兩人的對敵手段陳珩還遠無法全然理解。
隻如霧中看花般,影影綽綽。
但其中偶爾幾招幾式,卻著實是叫陳珩觸動不少,心中生出了許多的感悟來……
“這是我年歲時僥幸所得的一道仙籙,至於此籙根底,疑似是前古簫台大仙的遺物,功用便是可反照過去光陰,叫使用者身臨其境。”
陳象先答道:
“據說簫台大仙特意製出此籙的目的,便是為了教導他那幾名弟子,可惜道廷突兀崩滅,簫台大仙也隨之慘死在大劫中,連帶著創下的道統都被幕後黑手抹去個乾淨。
如今他留存於世的傳承,除了這門可反照過去光陰的仙籙,便隻剩下一門煉寶決了。”
說到此處時候陳象先頓了一頓,片刻之後,他才繼續言道:
“當初我在戰前用上此籙,本意是想將它留給元吉和潤子,叫這兩人來磨礪手段。
結果陰差陽錯之下,如今卻是由我親手來交予你,倒也有趣……”
“此籙對我功用不小,多謝大兄厚賜!”
陳珩離席站起,誠懇行禮稱謝。
這道仙籙雖非什麼法寶丹藥,但於陳珩而言,卻是要勝過世間絕大多數的珍物,意義非凡。
需知大神通者間的鬥法,可謂瞬息萬變。
往往出現一個錯漏,便會被敵手揪住痛腳,徹底個決出輸贏來。
由此緣故,大多修行有成者,皆是對自己手段藏得極是仔細。
絕不肯向外泄露太過,以免讓人尋到端倪來。
便連想要場外觀戰都是多少會惹來些冷眼。
似這種陳象先手中的這類仙籙,就更是要遭人忌諱了。
而陳珩如今已是注定要同陳玉樞對上。
兩者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絕無什麼握手言和之理。
既如此,能夠借此仙籙切身熟悉陳玉樞的手段,對陳珩來說便是功用非凡了!
雖說似陳玉樞、陳象先這等絕頂人物,大抵不會在意自家手段是否被人看去多少。
但能在決戰到來之前,熟悉些陳玉樞的道法,提先準備煉出些應對法門,削減變數,總是有益無弊。
“我儘管有金蟬在手,可以在一真法界內顯出心相來,但那畢竟也僅限同境。
而陳玉樞那時是否會與我同境公平一戰,都還要兩說……
陳珩心中暗道。
陳象先看向陳珩,開口:
“這不過是應有之義,何必客氣,隻是終究有千載歲月過去,今時大抵不比往日了,你可明白?”
陳珩微微點頭,聽出了陳象先話裡隱含的意思。
彼時的陳玉樞就已有空空道人傳承和鬥樞派神通在身。
而千載過去,他僅在明麵便又得了六宗氣數和先天魔宗相助,想必凶威又長。
若還將他的認識停留在千年之前,到時無疑會吃個大虧。
“隻是我有一問不解。”
陳珩麵露肅然之色,眸光稍凝:“我知曉陳玉樞曾得過空空道人傳承,但他畢竟未曾拜師,不算劫仙一脈門人,但方才以仙籙反照過去,此人為何會習得如此之多的劫仙神通,還執有劫仙一脈的重寶?
空空道人那份傳承,便真如此大方?”
陳象先聞言微怔,旋即他似想起了什麼,唇角忽便露出了一絲冷淡諷笑來。
他道:
“所謂生身受度,劫劫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