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觀察著法顯的臉色,她終於確認:“於是你們便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她薄唇輕啟:
“祭邪神,祭祀邪神的同時,也是用邪神祭祀你們。”
“你們是不是覺得,既然李戟川生來就要成為邪妄,那還不如——成為你們的踏腳石,為這邊陲城的封印添磚加瓦咯~”
法顯瞬間冷汗遍布。
阮蔚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她緊緊的盯著法顯,以目光向他心理施壓。
她說:“還有,我知道你們伏龍寺的功德晉升。”
眼見法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阮蔚璀璨一笑:
“我~知~道~咯~”
法顯忍不住了:“住嘴!”
“很驚訝嗎。”
阮蔚輕笑一聲,“不過就是——”
“用人命堆出一個邪神來,再由你這被宗門選定的‘儈子手’來,再造出一個聖僧,聖僧再將這邊境封印。你們真是壞人也做,好人也做罷了!”
“大概是覺得,時間一長,這事就不算事了吧。”
在法顯越來越恐懼的目光下,阮蔚緩緩的、堅定的搖了搖頭。
阮蔚笑得溫和,話語卻冰冷。
“不會的。”
“被你們拯救的人們會感恩你,這話不假;但——”
“被你們害死的人,他們不會感激你,他們會怨恨你,永遠。沒有人會真正的慷慨赴死,他們的慷慨,不過是形勢所逼的迫不得已。”
若是能活,沒有人會不想活。
法顯震怒,他手中長棍猛地敲地。
他怒斥:“這是舍身取義!此乃大義!大德!我們伏龍寺的弟子,為蒼生死,為蒼生活!這是大義!!!”
他的聲音提的很高,語調也有些尖銳。
像是在同阮蔚強調,也像是在警醒自己,他帶著恐懼和惴惴不安,卻又不得不堅定著自己的立場。
因為,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即便法顯知道這或許是有爭議的,是錯的,是不對的。
從他聽從寺內安排,選擇收下李戟川為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阮蔚笑了,笑得克製不住。
她彎下腰,喘息了好一會,“這種大義,是屈辱的。”
“若是戰死,倒還稱得上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可這為了避戰所以獻祭邪神,這樣的死法,恐怕沒有一個正道子弟會覺得榮幸。”
“他們救了這座城,也救不了自己了。”
所以蕭玄同潛意識的厭惡這裡。
他是‘自願’的。
卻也不是自願的。
法顯似乎被她的話震住了。
好半晌,這片粘稠的空間裡都沒再回蕩著他的聲音。
阮蔚幽幽然道:“你們這種人啊,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她歎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長到像是想把這一輩子的晦氣都歎出去。
法顯所代表的伏龍寺激進派,一度讓阮蔚幻視天命。
阮蔚一直都想不明白。
若是天命一定要捧出一個天命之子,為什麼這條道路上一定要有蓬萊,一定要有通州的那群嫡傳們做炮灰、打下手。
後來,通過這一世和嫡傳們的接觸。
阮蔚才終於明白。
天命必須這麼做,因為——
傅弈並不是最特彆的。
他也不是最特殊、最出色、最讓人意料不到的。
傅弈是純善、正直,這兩點,又恰好符合天命的喜好。
天賦出眾之人,漫天嫡傳皆是如此。
論心性堅韌,有望溪行;論詭智多謀,阮萳之、薑榕榕都可堪一二;便是善忍善算,喻之椿也不是草包——
天命隻是選擇了傅弈,這不代表,其他人不如他。
但很顯然。
它傲氣十足,它將一切美好都堆砌在了傅弈身上,它要讓自己的選擇顯得十分的與眾不同、超凡脫俗。
於是,眾人為他做配、為他讓道。
真是——令人惡心。
阮蔚其實很少會想起這檔子事,但自從進入浮屠塔後,她總是不可避免的會對這一場誅魔救世的戲碼感到厭煩。
從本質上說,阮蔚絕不是救世主。
她天生情緒不深,性子也冷淡,還記仇、好鬥狠。隻是師門教導,世間規則加以約束,這才教養出了一個較為合格的名門正派。
那麼,阮蔚愛蒼生嗎?
或許吧。
阮蔚一腳踏出,她眉間凝練著點點星火,“來。”
多說無益。
同法顯這樣的人,說什麼都沒用。
她指節下壓,陣紋如鬼魅一般浮現在了這間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