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姨一臉喜色的進來,看到我就激動不已,“還真是嘿!點太正了,栩栩,快來!”
這一老一少都沒給我說話的時間,直接就讓我出門。
許姨麻利的拿過我羽絨服外套,在我的睡衣外一披,拉著我就下地,“走走走,丫頭,你快去門口看看誰來了!!”
“誰呀。”
我嗓子還有點啞,被許姨拽著下地,趿拉著棉拖鞋,路過衣櫃鏡子時還從裡麵看到個長發披散,麵容蒼白的自己,就我這副樣子能去見誰?
許姨也不回話,連扶帶拽的領我走到屋門外,貌似急得很。
我腿還有點發軟,跟的踉踉蹌蹌,出了屋門,許姨朝院門口一指,“栩栩你看!那都是誰!!”
陽光有點晃眼,我抬手遮了遮,疑惑的看過去,周身當即一震。
嘴半張著。
一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沈叔家寬大的院門口,此刻站了一排人。
確切的說,有站著的,有坐著的。
爸爸腋下拄著支拐,媽媽坐著輪椅,大姐在媽媽的身後推著,奶奶微躬著身子,被三姑攙扶。
老老少少,高矮不齊。
遠遠地,他們眼神一致的看向我,清寒的空氣中,無端漫延起無數鹹澀。
我披著大大的羽絨服外套,長發被吹的飛揚淩亂,甚至有幾縷還吹到了我的嘴裡。
視線在空中相會碰撞,我像是虛弱的病人被攙扶著和至親做著最後的會麵……
哪怕!
這是相聚。
心頭亦有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相看了很久,我喊不出聲音,視線在爸爸的臉上的停頓,又著重的看了看他拄著的拐杖,“爸……”
爸爸微紅著眼,似乎想笑,嘴角難看的咧了咧,卻側過臉,不再看我。
媽媽按捺著激動,她嘴有一點歪,發著啊啊的音,但音一出,口水就流出來了,坐在輪椅上,她的左手像七那樣聚攏,放在懷中很僵硬,似乎不會放鬆,一直不停的抖,大姐看到我就開始哭,一見媽媽手抖,就彎身拿出紙巾給媽媽擦拭著嘴角的口水。
我淚水瞬間決堤。
媽媽她……怎麼會?
三姑默默垂淚,奶奶對著我抿了抿乾癟的唇,蒼老的臉上溢出無數情愫,有心疼,有無奈,亦有憤怒、怪罪……夾雜在空氣中,迸發出無數形容不出的淒苦。
“奶奶……”
我擠著音兒,奶奶怎麼會來?
她不是以為我在國外嗎?
“栩栩,這是好事,你哭啥啊!”
許姨推了我背身一把,“去吧,你家裡人都來看你啦!要陪著你拜師啊!!”
我朝前奔了幾步,跑到院中,看著門口的一眾親人,視線來回穿梭,沒有尋覓到二哥的身影。
那個戴著金項鏈,走哪都習慣裝腔作勢夾著手包的男人,他怎麼……
心頭一激。
是啊!
二哥他來不了啊!
淚眼摩挲中,我雙膝一屈就跪了下去,‘嗵’!的一聲,膝頭恨不能將泥地砸出個坑。
“對不起,栩栩讓你們擔心了!!”
……
這是一個很混亂的上午。
我沒想到,睜開眼就會等來我朝思暮想的家人。
爸爸說他接到了沈叔電話,知道沈叔要正式收我為徒,這是大事,他做家長的必須要出麵。
媽媽不用說,爸爸要來,她就一定要跟著,大姐得照顧媽媽,也想看看我,就跟著一起來了。
至於奶奶,家裡人其實沒告訴她我的事兒,但這老太太精,她品出了不對勁兒。
雖說奶奶不認識什麼字,但是她找機會偷走了三姑的手機,拿了幾塊糖佯裝考村裡的小孩子,讓孩子給她念了短信息,回來又詐了詐三姑,算是把我的事情捋清楚了!
“栩栩,奶還沒老糊塗!”
奶奶握住我的手,“是,人老了不中用,藤上熟透的瓜,誰都不敢碰,怕我摔下來就過去了,這個瞞我,那個騙我的,可奶耳沒聾,眼沒瞎,快入土的人,沒啥事兒承受不住,三年自然災害,吃樹皮奶奶都活過來了,隻要人還喘氣,咱就能奔出活路,栩栩呀,以後遇事兒可不興再瞞著奶啦!”
我飲淚點頭,鹹澀滑進嘴裡,自產自銷了!
“絮絮,者老太太真是瞞不住……”
三姑還拉我到旁邊悄悄聲,“就是你那天來電花說你有慧根了,其實我沒和你奶出門,我以為手機丟了,到樹找也找不著,結果你奶後來拿我手機肥來了,我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大沙不沙,她不讓我告叔你,要跟著一起來,其實是好詩,總瞞著,不是詩。”
我聽著點頭。
三姑說話咬字很累。
不過我捋下來也聽懂了!
原來是我觀出慧根那天奶奶發現的端倪。
難怪三姑很久才給我回信息,還騙我說她要做飯,我就說那天感覺不太對勁,真相大白了。
挺好。
看著奶奶能坐在炕邊,她和許姨聊天寒暄,感謝許姨一直照顧我,我心裡特彆暖和!
仿佛回到了從前,我住隊裡集訓時奶奶特意來寢室看我,和我教練道著感謝。
屋裡很熱鬨,我這間屋子頭一次感覺到了擁擠,媽媽想跟我說話,但是她越著急越說不出來,隻能發著細碎的音節,像小孩子一樣流著口水,不停掉著眼淚。
我看她哭我也跟著哭。
在電話裡隻是覺得媽媽說話不行,一麵對麵看媽媽這副模樣,心不是一般的難受。
大姐更不用說,在家就眼皮子淺,出門更受不住,她邊給媽媽擦著淚,邊吸著鼻子看我,“栩栩,你瘦太多了,受苦了。”
“沒有,我沒苦著。”
我流著淚牽起唇角,“你們看,我現在不是很好,還通過了沈叔考驗,能正式拜師了,以後,我會做一個先生,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們了!”
大姐點頭,眼淚劈裡啪啦的掉,我知道,她心裡的苦,不比我少。
丈夫出軌,弟弟還因為這事兒進去了。
大姐內疚自責,除了賣掉房子救弟弟的命,彆的啥都做不了。
這一趟,幾乎算全家出動,二哥想來也做不到。
朱曉玲雖然還沒和二哥離婚,肯定不會來看我,爸爸也不想讓她知道我住哪。
他們生怕那朱曉燕哪天腦子一抽風跑過來煩我。
二嫂和我家,現在隻是法律上還掛個名頭,其餘的已不相關。
此時此刻,我就是個和家人久彆重逢的孩子。
同每個家人都有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溫情。
哭聲和笑聲夾雜,房頂都要掀翻。
許姨受不了,用她那常年練就的大嗓門鎮壓,“好事嘛,你們哭啥啊!栩栩這孩子吉星高照,交給沈先生以後就有大出息啦!”
爸爸點頭,“許妹子,是好事,栩栩多虧了你們啦!”
純良倒是老實異常,貌似被眼前的大型認親的場麵鎮住了。
悶在屋內一角,我奶奶和他說話他才回應兩句,靦腆秀眯的都不像他了。
沈叔進門,空氣中迎來短暫的安靜。
最震驚的是爸爸,他見過沈叔原來的樣貌,一看進來個白發蒼蒼的瘦老頭,還有點納悶這是誰,直到老人開口,“梁兄,不認識了?”
爸爸傻眼,“您是……沈大師?”
沈叔笑笑,刀疤加皺紋,很難看的配伍,再加上沈叔瘦,穿著長袍的就顯得很孱弱。
不過他那雙眼睛仍舊深邃明亮,並無老人的灰嗆,“當然是我,梁兄,我隻是老了而已,這世間誰人都會老,你不要大驚小怪。”
“是誰都要老……”
爸爸難以置信,“沈大師,您這老的速度……時而減速,時而加速,跟我們普通人的節奏不一樣啊。”
“爸,怪我。”
我悶頭拽了拽爸爸袖子,“沈叔是和邪師鬥法才會老的快,折道行了。”
“啊?”
爸爸恍然大悟,拄拐迎上前就要給沈叔跪下,“沈大師啊!您這是出了大力啦!我在電話裡聽您聲音中氣十足,心裡甚至還怪罪您,覺得您不應該放走那個邪師,栩栩命格也沒拿回來,我這……哎呦!沈大師,您這大恩大德,我梁大友無以為報啦!!”
“梁兄。”
沈叔扶著爸爸,“說起來慚愧,我答應你會拿回梁栩栩命格,可惜我沒做到,但是你放心,隻要我沈萬通還有一口氣,我就會負責到底,一定要給栩栩這孩子劈開一條生路。”
“哎!!”
爸爸擦這淚,轉頭看到奶奶迎上前,忙介紹道,“沈大師,這是我媽,栩栩的事兒本來一直瞞著她,誰知道這老太太偷摸的自己查出來了,這回說一定要上山看看您,感謝您對我家栩栩的照顧。”
沈叔朝著奶奶頷首,“您好,老姐姐,我是沈萬通!”
“沈大師!”
奶奶重重的握住他的手,“我沒念過啥書,不懂說啥場麵話,但是你對我家栩栩的恩情,相當與再生父母,我們全家都感激你,這次我過來,也是表明心意,既然栩栩想拜你為師,你也願意收了這孩子,我呢,是一點意見沒有,對那個啥邪師呢,我就一句話,他是糞坑打地鋪,離屎不遠了!對付那種一肚子壞水的,就得有人去收拾!”
沈叔笑著點頭,“哎,您放心吧!!”
家裡人依次上前,媽媽含著淚和沈叔握了手,大姐也抽著鼻子說了一通。
到了三姑那,她沒多言語,隻是微微朝沈叔點頭,手上拿著佛珠,無聲道了句阿彌陀佛。
沈叔認識了一圈,視線定格在我的臉上,“準備好了嗎?”
我又哭又笑的,腦子不太好使,“準備好什麼?”
“拜師。”
我愣了兩秒,頂著紅腫的眼忙不迭的點頭,“嗯!準備好了!”
就等著這天呢!
“那好。”
沈叔直著背身,聲音洪亮,“今晚,我沈萬通將迎最後一位徒弟入我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