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輕巧地掀起了車簾的一角,黛玉穩住身子,稍稍傾斜了身子,定睛從車簾的縫隙裡往外瞧了瞧。紫鵑自己也睜大了眼睛,深棕的瞳仁滴溜溜地轉著,在陽光下如琉璃一般清澈純淨,流露出對外麵世界的好奇與期待。
車窗外的風景如一幅連綿不斷的畫卷,隨著馬車的前行不斷變幻。一群大雁從天空飛過,黛玉的目光被吸引,不由得看得出神,心裡不由想著若是哪一天能同這秋雁一般自由自在翱翔,便該是自己的人間勝景了吧!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黛玉還沒回過神,就看到了弘曆和安淩壑的身影。馬蹄濺起塵土飛揚,在陽光下紛亂飛舞。有公務在身,弘曆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倒是淩壑到底年紀還小心性不定,往黛玉的馬車看了一眼。然後他就瞥到了坐在窗口的紫鵑,和黛玉隱在陰影裡麵的半張臉。他身姿挺拔,在棕紅色的高頭大馬之上,兩手抓緊了韁繩,對著黛玉揚起了個大大的笑臉,白白的牙齒如同貝殼一般閃著微光。然後他朝著前方努努嘴,就一夾馬腹去追前麵的弘曆了。
為著規矩,黛玉連忙讓紫鵑放下了車簾。她自己則閉上眼睛,斜靠手邊的軟枕,細細回憶把方才的美景,把這景色一點點記在了腦海裡,思索著得空時必得畫下來才好。此次出行,怡親王因腿疾,還是選擇了馬車,這前後巡視的事兒便安排給了較為年輕的莊親王允祿,帶著弘曆和弘晝一起辦這件事兒。
紫鵑也知道剛才的事兒沒規矩,長籲了一口氣又撫了撫自己的胸口,語氣裡染上了幾分嗔怪“小主下次可彆讓奴婢做這樣的事兒了,奴婢膽子小。得虧今日巡防的是寶郡王和安大人,若是被莊親王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黛玉笑笑沒有立即接話,從手邊的盤子裡細細拈了一顆果脯,放到了紫鵑的手心裡。
“這果脯酸酸甜甜的,倒是好吃,隻可惜放的久有點硬了,嚼起來費勁得很。你也嘗一個看看,算是本宮賞你的,難為你天天記著本宮愛吃什麼。”
紫鵑把果脯扔到嘴裡,細細嚼著,麵上不禁露出了幾分疑惑之色“嗯……奴婢吃著還好啊?沒有小主說得那麼硬啊。”
紫鵑轉過頭,看著黛玉一臉的促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黛玉這是在拿吃的堵她的嘴呢。她頓時“刷”得紅了臉,小聲嘟囔著“小主又取笑奴婢,奴婢以後可不依了。”
車馬緩慢地前行著,車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旅程的疲憊。四周的空氣漸漸變得寒冷,氣溫明顯降低了不少,秋風也不再溫柔,帶著絲絲凜冽的寒意,吹拂著人們的臉龐。
經過十幾天的長途跋涉,大隊人馬終於到達了木蘭圍場。時至傍晚,夜幕即將降臨,夕陽的餘暉灑在大地上,給整個圍場披上了一層橙紅色的輕紗。黛玉踏出馬車,她的目光在刹那間就被遠處的落日所吸引。那樣碩大的夕陽,全然不同於皇宮內院之中的蕭瑟,紅通通的圓盤宛如一顆璀璨的寶石,匍匐在連綿起伏的地平線之上,散發著溫暖而寧靜的光芒。
黛玉靜靜地凝視著夕陽,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這壯麗的景象讓她感到震撼,與此同時在這廣袤的天地之間,她也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如此孤獨。她忽的想起香菱,想起她愛念著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原來當自己真實地踏在這樣雄偉豁達的土地上時,她方才明白自己過去宥於庭院之中的想象遠不及這詩句描繪的萬分之一。她的心中恍若是亮起了一個光點,閃耀著,璀璨著,冥冥之中指引她走出一條和過去不一樣的路來。
夕陽漸漸西沉,天邊泛起了一抹絢麗的晚霞。黛玉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清新的空氣,她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落葉山風,禽畜蟲豸,大自然的造物無一不美,樁樁件件都自有其美妙之處。繪了龍紋的旗幟在這張揚的秋風裡獵獵作響,矗立在天空之中,擁戴著日月更替,捧起了滿天星光。
下人們早就立好了帳篷,按著之前眉莊的安排,早早地把後宮眾人們的行李安排到了各自的帳篷裡。彆說黛玉了,除了穆嬪和皇後,其餘嬪妃都是第一次住帳篷,個個的心中都是充滿了新奇。
黛玉坐在帳篷裡,喝著紫鵑剛泡好的茶水,細細端詳著四周的布置,又摸了摸榻上鋪床的毛皮,胸腔中的熱烈和悸動讓她總想找個人一吐為快。好在眉莊和她住得不遠,她便讓菊清盯著下麵的人收拾,自己帶著紫鵑到眉莊這裡來坐一坐。兩個人一見麵,都是難掩麵上的興奮之色。兩人依偎在一起用了晚膳,互相訴說了對孩子的想念之情,又海闊天空地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二更天黛玉方才告辭。
這草原上取水不易,眾人簡單地洗漱了下便躺下了。這頭一次前來的興奮勁頭過了,坐了一天馬車的疲憊勁兒也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
黛玉本以為今夜會是個難眠之夜,不料剛一閉上眼睛放鬆了精神,直勾勾地墜入了夢鄉。夢裡的她仿佛真的生了雙翼,如那秋日天空中的大雁一般,撲閃著翅膀直衝雲霄。風在她耳邊呼嘯,雲在她腳下翻滾,她就這麼飛過了千山萬水,天南海北,沿著京杭大運河,落在了秦淮河畔的煙波畫船上。
卻瞥見一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執筆於一小院中,身披薄衫,奮筆疾書,卻時時咳嗽,可見身體有疾。雖看不清眉目,但是讓黛玉沒來由得生出了親切之感。她想要上前問詢問,還未開口,便聽到似有號角聲傳來。
“小主,天亮了,該起身了。”
黛玉睜眼看了看紫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把剛才的夢境放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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