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一絲動靜,沒有睜開眼睛看他,沒有像之前那樣露出厭惡的眼神瞪著他。
她如同靜靜地睡著了一樣,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愛迪萊德如雕塑般靜止的身體細微地動了一下,十分緩慢地走上前去,顫抖著的手指伸向了她的鼻子下麵。
在感受到她微弱的氣息噴灑在指尖上的觸感後,愛迪萊德死寂的胸膛裡發出一道短促的疾呼。
他用力捂住嘴,就在剛才,他要被自己腦海中閃過的那個念頭宣判“死刑”了,在沒有比剛才更可怕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舉著鐮刀的死神降臨在他麵前,對他揮下那柄長長的鋒利的鐮刀。
她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沒錯。那不是她。
在大懼之後,愛迪萊德失心瘋般地笑起來,低吟吟的笑聲在寂靜的屋子裡聽上去格外瘮人。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以為沈酒這麼容易會死。
唯一的一次,僅有的那次,他認為沈酒會必死無疑,是在他決定放棄她之時,是他自己給她宣判了死刑。
奇怪的是,在她最初死去的那一段時間內,一兩年的時間,愛迪萊德很少會想到她,也沒有在夢裡夢見過她,就好像這個人不僅從星際裡消失了,也從他的大腦裡被抹去了,抹除的一乾二淨。
隨著伊莉雅一歲一歲地長大,從她剛出生時淡藍色的眼眸慢慢地顏色加深,最終變成了黑褐色,從她濃密柔軟的銀發發端變異出了黑色的頭發。
愛迪萊德在漸漸長大的女兒身上,找回了沈酒被他遺忘的“鬼魂”。
她附在了伊莉雅身上,把這個帶著他一半基因和血統的孩子,變成了她的化身,陰魂不散地纏繞著他,讓他在養育伊莉雅的一天一天中,慢慢地把她回想起來,回想起她的每個細節,說過的每句話,露出的每種表情……
他從伊莉雅身上,完成了沈酒的“再生”。
他發現自己在腦海中再生出那個侍他以命、忠貞不二的仆人時,在這個詭異又破碎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她……
這是一個詛咒,她留給他的活生生的夢魘。
“王爵,華瑞醫生來了。”
克羅的出聲打斷了愛迪萊德的沉思,他的意識被拉扯了回來,陰沉著臉色站到一邊,看著華瑞醫生給沈酒做身體檢查。
華瑞醫生手裡舉著微型的全身掃描儀器,在眼前的半空中出現了身體的各項數據與指標對比,竟然全都是紅色的。
指數明顯高於參考值!
……這是一具什麼樣的軀體!
華瑞醫生突然意識到,這具身體與普通人不一樣,大腦神經元的活動區域竟然高大了兩倍不止!
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不必驚訝,告訴我她為什麼會抽搐暈倒。”愛迪萊德無視醫生驚訝過度的臉龐,坐在床沿邊,手掌撫上沈酒昏睡的臉龐,細細地摩挲。
“伊莉雅見過她……”伊莉雅看清楚了床上那個女人被濕掉黑發遮住的臉龐,小聲地說道,還帶著之前沙啞的哭腔。
愛迪萊德高深莫測地眯起眼,看向伊莉雅“什麼時候?”
伊莉雅揚起小臉,看了看同樣驚訝異常的克羅,克羅握住她的手,讓她安心了些,她才大膽地講出了事情“在伊麗莎白的生日會上……她幫助過我……我以為她是伊麗莎白家裡的仆人……”
說著說著,伊莉雅的眼淚再次掉下來。
伊莉雅隱隱有種直覺,從感知到的父親情緒中,她分明目睹了自己的父親對床上女人的重視程度,甚至比對待她這個女兒還要無比珍惜。
沈酒剛才痛苦抽搐的畫麵在孩子腦海中開始反複閃現。
“母親正在受苦”這個意識深深地烙刻在了孩子的心中,某種東西正在從伊莉雅的大腦中激烈地破土而出。
母女間的羈絆在這一刻衝破了所有阻隔,伊莉雅甩開了克羅的手,撲到了床邊,抱住沈酒垂落的手,哭著不願意撒開。
“父親……她是不是我的母親……她是不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