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
作為大寧權勢滔天的王爺,又是當今聖人的親弟弟,府宅隻能用寒酸來形容,十幾年來從未修葺過,不過府宅是府宅,瑞王是瑞王,誰敢瞧不起手握四十萬重兵的大寧聖虎?那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瑞王頂著諸多官銜,十八歲封親王,然後平東大將軍,保寧都護府大都護,兵部尚書,禮部尚書,還掛有許多虛職,幾乎把控著大寧一半權勢,可即便如此,也沒人敢說三道四,誰讓人家是聖人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牡丹園中,一襲淺黃色雲紋長袍的中年男人負手閒逛,旁邊跟著黑須白發的清瘦老人。
這兩人,可是大寧廟堂文武頂峰。
瑞親王劉甫,宰相杜斯通。
瑞王正值壯年,鼻高口闊,髭須茂密,不怒自威,邁出每一步輕描淡寫,卻又暗藏雷霆之勢。
杜斯通較為普通,就是相貌親和的鄰家老人,唯獨眉毛細長,跟鬢角接連,瞧著有長壽相。
杜斯通的履曆,可謂是一部傳奇史,母親是一戶富貴人家的丫鬟,不知跟誰私通,生下了孽種,親戚相鄰都勸杜母把孩子送出去,趁著年輕,去外鄉嫁給好人家,杜母偏執,誰的話都不聽,執意將他撫養成人,長大後,聽著流言蜚語,杜相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名字改成斯通,完全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這才封住了悠悠眾口。
仗著才華橫溢,杜斯通一路披荊斬棘,縣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次次獲得頭名,更是以狀元之資,進入大寧朝堂。從中書侍郎做起,中書舍人,國子監祭酒,刑部郎中,太常卿,太仆寺少卿,戶部侍郎,戶部尚書,尚書左仆射,一到九品的官職坐了個遍,逐漸走到權力巔峰,是新朝黨核心人物。
憑借一把硬骨頭,掀翻了八大家族對於相位的壟斷。
瑞王劉甫摘了朵名為白素素的牡丹,放入鼻前輕嗅,隨手丟到地上,靴底踩踏過後,成為泥中印記,劉甫悠悠說道“今年雪下得早,明年一定是祥瑞之年,正好遇到三年一次的鄉試,大寧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杜相可要好好替朝廷選拔人才。”
杜斯通始終落後瑞王半步,含笑道“微臣分內之事,那是自然。”
劉甫輕聲道“聽說永州有名讀書人,一手小楷頗有上古之風,文章也寫的花團錦簇,這樣的人才,杜相聽說過嗎?”
杜斯通姍姍點頭,說道“王爺說的是永州許元孝吧?我見過他的文章,小楷確實登堂入室,可全文浮華不實,儘是些空談妄談,聽說許元孝名中有個孝字,為人卻奸懶饞滑,老母病重,臥榻十年,他竟隻探望過幾次,這樣的人放入官場,未必是朝廷之幸,但絕對是百姓之災。”
劉甫微笑道“以訛傳訛,傳到千裡之外,誰知變沒變味道,或許有人妒忌許元孝大才,特意編造詆毀的故事,等到許元孝入京,大家就一目了然了。”
杜斯通輕聲道“說到識人用人,大夥都比不過朱紫袍匠,蕭老那一雙慧眼,篩選出無數棟梁之才,可惜微臣沒有蕭老的本事,否則定然不遺餘力。”
“蕭老比你有本事?那怎麼你比他官大?”
劉甫會心一笑,說道“杜相誇人誇錯了,蕭文睿的吏部尚書,是誰封的?你從顛沛流離的士子,到如今朝中第一重臣,又是誰的恩惠?要說慧眼如炬,誰又比得過聖人。”
杜斯通朝皇宮的方向深鞠一躬,鄭重其事說道“臣沐浴聖恩,沒齒難忘。”
瑞王劉甫拉住杜斯通乾瘦手腕,低聲道“牡丹園裡的景色,當屬荷花池為最,杜相隨我一同賞景,切不可辜負絕色。”
杜斯通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釘在原地無動於衷。
瑞王的牡丹園,可不是一般地方,據傳劉甫酷愛牡丹,遍尋能工巧匠,耗費金山銀山,才使牡丹一年四季盛放。更有傳聞,牡丹園裡藏有天下絕色,不管是四大王朝還是其它小國,但凡是絕頂美女,都被劉甫豢養在牡丹園中,一經進入王府,再也沒有出來過。
牡丹園中藏牡丹。
應該是大寧最旖旎的風光了。
察覺到杜斯通的抗拒,劉甫眉頭挑起,“杜相?”
一聲質疑夾雜著沉重責備。
杜斯通收回右臂,慚愧說道“微臣年邁體乏,隻喜賞月賞竹,對於賞花毫無興趣,恐怕要掃王爺雅興了。”
劉甫眼眸閃過一些怒意,然後轉瞬即逝,笑道“杜相為大寧嘔心瀝血,辛苦了,明日送名禦醫去府上,專門為杜相調理身體。”
杜斯通抱拳道“多謝王爺恩典。”
劉甫用腳尖在雪地中寫出一個李字,“杜相怎麼看?”
杜斯通詢問道“王爺說的可是李氏相府?”
劉甫笑了笑,道“明知故問,咱倆是多年的老相識了,不用藏著掖著,再把我當外人,杜相可就居心叵測了。
一頂帽子壓下來,杜斯通不得不接茬,沉吟片刻,說道“李白垚書生氣太濃,隻言民間疾苦,不懂聖人心病,若是把他放到工部戶部,倒也合適,可偏偏放到聖人眼皮子底下,當一名翰林學士,豈不是好鐵放到了鞋底,誰都不舒服。”
劉甫擠眉弄眼道“把李白垚放到聖人麵前,你猜猜是誰的授意?”
杜斯通搖頭道“老臣不知。”
劉甫指著對方,笑道“杜相啊,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是你我,不是聖人,還能是誰?馮吉祥把李白垚那塊鐵板鑲在聖人腳底,究竟是讓聖人難受,還是讓李家遭殃。”
杜斯通沉默不語。
劉甫壓低聲音說道“八大家族同氣連枝,李家一旦遭受滅門之災,其它家族肯定會奮起反擊,害怕會步李家後塵。八大家族紮根幾百年,枝葉茂盛,人才輩出,僅僅是曆朝曆代的皇親國戚,就能坐滿牡丹園,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天下即是劉家的,也是八大家族的,馮吉祥這招敲山震虎,一旦出了紕漏,或許會把自己給玩死。”
杜斯通歎氣道“馮吉祥這步棋,確實凶險萬分,幾乎是拿大寧國運當賭注。”
劉甫用腳尖拭去李字上麵的“木”,隻留一個“子”字孤零零橫在雪中。
劉甫注視著“子”字,醞釀良久,呢喃道“所有的變數,都在他的身上。”
杜斯通自言自語道“李家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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