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城。
西城住的大多是窮苦百姓,但也有一處名動京城的巷子,叫做狀元巷,聽名字,似乎是風雅故居,其實跟風雅無關,跟風流有關,之所以稱作狀元巷,隻因巷子裡有五處青樓,日日笙歌,夜夜尋歡。
傳聞當年有位赴京趕考的舉人,半路讓強人劫去了財物,住不起客棧,跑到青樓門口將就,無意間被一位頭牌相中,不僅免費留宿,臨走時還贈送銀子,供他上下打點。那名考生不負美人恩,高中狀元,騎著高頭駿馬回到青樓,為風塵女子贖身,兩人比翼雙飛,白頭偕老。
哪有少女不懷春?
從此以後,青樓裡的女人,癡迷在狀元夫人的美夢中,凡是遇到來赴京趕考的青年才俊,不僅食宿全免,還有佳人暖床。
久而久之,狀元巷真就出了幾名狀元。
成為皇城裡的笑談。
穿過煙花柳巷,來到巷子儘頭,是處中規中矩的民宅,大門緊閉,孩童在院子裡嬉戲打鬨,竹竿晾曬著被褥,廚房裡傳來女人的苛責,充滿人間煙火氣。
周典坐在中堂,喝著從關外采買的參茶,原本一家人在一起,儘享天倫之樂,可他眉間浮現起陰鬱,不知在想些什麼。
外麵響起敲門聲。
周典眉頭挑起。
從關外回來之後,已經有七八撥人來訪。有刑部的頂頭上司,有振威將軍,有兵部郎中,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似乎中了邪,進門後二話不說,先送一堆禮,說些無關痛癢的官話,然後才敲敲打打,詢問三千裡路途的細節。
對此,周典一不收禮,二不答話,用軟釘子將人一個個送走,可隨著對方官越來越大,送的禮越來越多,周典也不敢太過生硬,隻好謊稱生病,閉門謝客。
周夫人一路小顛打開大門,見到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氣宇軒昂,似乎是朝中大官,於是客氣說道“這位大人,您是要找周典嗎?他生病……”
話音未落,老者黑著臉,大步流星闖進門,繞過發呆的三名孩童,直至中堂。
周典從窗戶見到這位老人,神色更加不自然。
相府的老總管,羅禮。
當初就是他拿一家七口作為要挾,逼迫自己護送李桃歌周全,如今又來登門造訪,究竟是福是禍?
周典硬著頭皮來到中堂,對攆在羅總管身後的老婆說道“你去做飯吧,記得關好門。”
羅禮回頭望了一眼悻悻然的周夫人,衝周典麵無表情說道“一家七口,都在呢?”
提及傷疤,周典狠狠瞪了一眼,率先落座,冷聲道“茶涼了,不便待客,您請便。”
羅禮笑了笑,自作主張坐在他的身旁,端起茶壺一飲而儘,陰陽怪氣說道“哪裡涼了,分明還燙嘴,你這小子不老實,跟我們少爺可不一樣。”
周典冷漠說道“人已送到鎮魂關,再想來脅迫我做事,周某人手裡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羅禮嗬嗬一笑,說道“周大人也太小瞧相府了,你手裡的刀再鋒利,能殺的儘琅琊李氏一族?說狠話可以,千萬莫要傷了和氣,記住,和氣能生財,升官發財的財。”
周典強忍著怒火,淡淡說道“羅總管到訪,有何吩咐?”
“這就對了。”
羅禮滿意一笑,從袖口掏出綢緞袋子,放到桌上,輕聲道“為感謝周大人護送我家少爺,特此來表達謝意。”
袋子跟桌麵相撞,發出鐺鐺聲響,顯然是重物。
周典瞄了眼袋口,金光燦燦,約莫有五錠金,足以能買下東城兩處豪宅。
“謝了。”周典輕描淡寫說道,順勢將金錠攬入懷中,出生入死換來的報酬,他受之無愧。
相府少爺的性命,遠遠不止這些金子。
羅禮含笑道“這些身外之物,隻是周大人三千裡的費用,至於酬勞,我們家主人想問問,想去哪裡任職,兵部還是吏部,相府都可以如你心願。”
周典平靜如水道“多謝李大人美意,周某刑部呆慣了,不喜歡去彆的部堂。”
羅禮點點頭,笑道“按照你的資曆身手,在北策軍至少能熬到校尉,可為何十年間立功不少,卻隻是小小都統?”
周典攥緊拳頭,輕聲道“北策軍臥虎藏龍,能熬到都統算是趙將軍格外開恩,校尉是軍伍重器,周某不敢奢求。”
羅禮接著問道“本是七品都統,前程似錦,為何要煞費苦心調到刑部,當一名不入品的差頭?”
周典眉頭蹙到一處,不厭其煩說道“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還可以照顧病重老娘,有何不好?羅總管想問什麼可以明說,不必拐彎抹角。”
“好好好。”
羅禮一連說了三個好,忽然神秘一笑,用極低聲音說道“你不姓周,你姓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