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杜相,是例行公事,接下來便是私情,李桃歌找了名伶俐侍衛,要他去庫房翻一翻,專門去找美酒和補藥,然後走入老孟房間。
屋裡熱氣蒸騰,酒香夾雜著一股奇臭味道。
牛井和老孟雙雙坐在那裡泡腳,旁邊放著金碗和酒壇,也不知是醉酒還是熱的,爺倆滿麵通紅,牛井這大老粗正用一柄玉如意摳著腳縫泥垢,時不時愜意哼出聲來,見到李桃歌進門,牛井大大咧咧勾手道“來,桃子,外麵凍死個人,一起泡泡。”
牛井出了名的臭腳,曾經抓賊時,熏的老孟要他把腿埋進土裡,在牢房裡關了小半年,哪裡有洗漱功夫,攢了這麼久,威力堪比仙人一劍。
李桃歌和他在一張大炕睡了那麼多天,倒是不以為意,坐在二人身邊,笑道“我就不泡了,過來和你們聊聊天,缺啥的話儘管說,外麵有侍衛,招呼一聲就行。”
牛井撅起滾瓜溜圓的肚皮,拍了兩下,砰砰作響,“才吃了半隻羊,孟頭就不許俺再吃了,約莫是怕俺搶他的,小氣加摳門兒。”
老孟瞪了他一眼,興許是李桃歌在,沒有開罵。
李桃歌笑道“你們關久了,經常餓著肚子,不能一次吃撐,要不然會把胃給弄壞。尤其是羊肉,油大,吃多了容易出毛病,先讓饞蟲消停幾天,以後有的是珍饈美味,我令侍衛去找鹿茸人參之類的補品了,把你們身子調理好再說。”
牛井又強又愣,唯獨對桃子唯命是從,不管有沒有道理,僅聽輕聲細語就覺得舒心。
老孟曾經評價這叫一物降一物,水克火,柔克剛。
“乾爹。”
李桃歌清脆喊道。
老孟臉一紅,攥緊新換的綢袍,有些不知所措。
倆人沒舉行過認親儀式,也從沒這麼認真喊過,隻是閒聊時,偶爾提過一嘴。
老孟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當了大半輩子孤命人,一條腿跨進棺材裡了,居然多了幾名兒子。
枯木逢春,可他娘的春來的也太晚了吧?眼瞅著到頭了,才迎來喜慶日子。
老孟扭捏道“你是李相的兒子,又是禦史欽差,這麼喊……合適嗎?萬一李相怪罪下來,老頭子光棍一條,被誅九族都不怕,會不會牽連於你?”
久彆重逢那會兒,老孟還不知道桃子身世,隻記得他來自於八大家族,可八大世家裡的族人多如牛毛,碎葉城裡就有幾十位,倒也沒那麼金貴。後來聽侍衛提及,李桃歌父親是李相李白垚,他身兼西征禦史,這可把老孟給嚇壞了,呆了半天都沒緩過神,李相兒子成了自己乾兒子,豈不是占了李相便宜?
所以老孟越想越覺得心裡發慌。
李桃歌給他金碗斟滿酒,輕笑道“回家之後,我對父親說過,您在鎮魂關對我恩重如山,把我當兒子對待,我在心裡,把您當成乾爹相敬。”
老孟顫聲道“那李相……沒怪你?”
李桃歌寬慰一笑,“父親想當麵給您道謝。”
我嘞個親娘。
老孟手一抖,貢酒灑落到綢袍。
年過半百,在軍營裡摸爬滾打半輩子,接觸到最大的官,無非是鎮月將軍,李白垚可是位極人臣的宰相,琅琊李氏的族長,自己搶了他的兒子,他還要給自己道謝,神鬼怪談都不敢這麼寫。
老孟悠悠舒了一口氣,輕聲道“道謝就免了吧,我把你們當成子侄,其實也存了私心,見到彆的死鬼風風光光入葬,有後人打幡哭喪,我這心裡挺不是滋味,就是想百年以後,有人給我挖墳戴孝,既然沒心存大善,你們也不必認我當乾爹,喊一聲孟頭,我接著,心裡也舒坦。”
李桃歌拍著他的膝蓋,微笑道“已經喊出來了,如同這灑出去的酒,咋能收回去呢?即便是入宮麵聖,我也得喊您乾爹,常言道父愛如山,我活了十幾年,始終沒嘗過啥滋味,到了鎮魂關……”
“可彆亂說了!”
老孟慌忙打斷,拚命擠眼,又指了指耳朵,大概意思是隔牆有耳,以防有人聽到。
老孟沒見過大家族裡的雲波詭譎,但他曾經在說書人的口中得知,世家裡的爭鬥,血腥程度並不遜色皇室,親兄弟為了爭奪家主,捅刀子都屢見不鮮。
他吃了這麼多年不通人情世故的虧,同樣也怕桃子吃虧。
李桃歌明白他為何謹慎,很識趣轉移話題,笑道“對了乾爹,小傘還活著。”
老孟點了點頭,“我猜到了,當初鎮魂關破城後,我們趁亂跑了出來,被俘時,有名仙風道骨的老頭把他救走,我琢磨著是不是看中小傘的根骨,想要收他為徒?”
李桃歌斟酌好說辭,笑道“您猜的真準,他那名師父大有來頭,昆侖傳人,聖族族長,小傘如今貴為聖子,且逍遙快活呢。”
之所以隱瞞小傘身世,是怕老孟擔心。
作為長輩而言,報喜不報憂是為了他們著想,與其牽腸掛肚,不如掖著瞞著。
一無所知,勝於無能為力。
老孟驚訝道“我就說那老頭邪乎,千軍萬馬來去自如,原來是啥子昆侖傳人,又是族長。對了,聖子是啥官職?文官還是武官,有五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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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鎮魂關呆了一輩子的老卒,看不到外麵的大千世界,五品,也是鼓足勇氣的想象。
李桃歌揉著下巴推斷道“似乎有幾千族人供他差遣,折合到朝廷官職,約莫是五品將軍,您老猜的真準,當真是神機妙算。”
受到誇讚,老孟乾皺臉皮擠到一處,像是盛放花朵,嘿嘿笑道“老……老頭子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肉都多,怎會猜不到。”
儘管酒意洶湧,還是把老子換成了老頭子。
李桃歌伸出一個大拇指,又拍拍小腿,笑了笑,說道“貪狼軍和那十萬西軍,不知啥時候打回來,兒子還得去城頭布防,您受了這麼多天的苦,早些休息,有啥需求儘管言語,外麵有侍衛日夜待命。”
老孟爽快道“好,如今你是獨當一麵的將帥,老頭子也幫不上啥忙,就不給你添麻煩了,吃飽喝足,馬上去睡。”
李桃歌想跟牛井打聲招呼,發現他已經抱著金碗和玉如意進入夢鄉。
走出房間,來到長廊,李桃歌低聲道“找大夫瞧過了嗎?他們倆身上可有暗疾?”
一名珠璣閣門客悄聲道“那名姓牛的少年,身體康健,壯的像是牛犢子,但是那名姓孟的老人家,惡病纏身,全是沉屙舊疾,沒死已是大幸,全憑一口氣撐著,神仙來了都回天乏術。”
當初在鎮魂關,老孟已經病入膏肓,說自己很難活過年關,來到碎葉城求援,又在風雪裡衝了千裡,沒死在大牢裡,算是菩薩顯靈,給爺倆一個告彆機會。
儘管早已知道結果,李桃歌還是心神一顫,呆滯半天,詢問道“還能活多久?”
珠璣閣門客沉吟片刻,答道“多則兩月,少則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