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男建自幼熟讀兵書,而這些兵書戰策無一不是他父親花了大價錢,從大周、從中原之地搜集而來的。
要知道,那些供普通讀書人選逛的書局、書肆之中,可沒有兵書售賣。
因此,泉蘇文對於這些兵書倍加愛惜,必須先洗手、沐浴,以誠其心之後才得以翻閱。
至於說,他那三個兒子:泉男產由於不受寵愛,故而連看這些兵書的資格都沒有;長子泉男生最得喜愛,可是卻不愛讀書,泉蘇文不舍得打罵這個長子,也隻得對其聽之任之。
隻有泉男建首先是自己願意,然後還能百分百按照泉蘇文的要求,能夠在完成一套看上去相當繁瑣、實際上也一點不簡單的流程後,還能平心靜氣地去細細品味那些兵書戰策上的文字內涵。
書中自有千斤粟,泉男建的苦心也沒有白費,他確實從那些兵書戰策裡麵學到了很多帶兵打仗的方略。
比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以及,這句先賢之語背後暗藏的、延伸出來的“兵形勢”之道。
泉男建能當上小塚宰、北麵將軍這兩個職務,並非全都依靠的是其父泉蘇文的蔭庇,更多還是靠他自己的能力。
他不僅曾帶兵在扶餘南部與大周的軍隊遊擊,還在正麵擊潰了不少被大周扶植起來的部落軍隊。
這些戰果的取得,泉男建所依憑的,便是從兵書戰策上學會的“兵形勢”之道。
而成為了北麵將軍之後,泉男建對付靺鞨人亦是在延用此方略。
去歲,他就在輿圖上劃定了小城,要以此地作為伏擊靺鞨諸部落聯軍的地點,並且開始大肆屯兵。
事實上,丘林翁獻的靺鞨人行軍圖冊,隻不過是驗證了泉男建的戰前廟算。
他的計策就是:先以小城這座城池作為誘餌,引得靺鞨人下馬攻城,再以埋伏在蘆葦蕩裡的伏兵從背後偷襲;等到靺鞨諸部落聯軍反應過來,他就帶著伏兵佯裝撤退,自行變作誘餌吸引其追擊;最後,再有一直在城內以逸待勞的預備隊,從背後再給靺鞨人致命一擊。
形勢之變,莫過於是。
平心而論,泉男建的綽號是“狐狸臉”,這人也確實狡猾得如同狐狸一樣。
如果不出意外,靺鞨聯軍隻要踏進了這個陷阱,結果肯定就是被“兵形勢”一環扣一環地逐步碾碎。
然而,兵形勢雖強,但也架不住有人懂得陰陽轉換之道。明明是成功複刻了“背水一戰”的經典案例,可最終卻隻是因為一把火,讓泉男建變成了背火一戰、火燒狐狸。
這並非是因為泉男建帶兵打仗不高明,而隻是因為他讀的兵書戰策還是少了,所以沒法子學會除了“兵形勢”之外的“兵陰陽”,以及那更為高深的、站在戰場之外看待勝負的“兵權謀”。
而且,就像那句玩笑話講的:毛多弱火,體大弱門。
狐狸多毛,顯然是更怕火燒。背水一戰變成背火一戰,那絕對就是一條取死之道。
見到火勢席卷而至,泉男建腦子一熱,隨即就下了個“撤退”的命令。
然而,他旋即便意識到,自己的人都已經在粟末水邊上了,撤退要麼是一頭紮進蘆葦蕩,要麼是一腳踩進河水裡——區彆就是被燒死,又或者被淹死——“撤退”這個命令根本就是錯的。
“不好!”
意識到自己一時情急而犯了個大錯,泉男建連忙劈手奪過身邊一名赤漆甲衛正在敲響的鐃鈸,將其狠狠摜到地上。然後,他直接親手從這個傳令兵腰間解下一根水牛角的號角,放到嘴邊用力吹響起來。
隨著他的號令變化,為他舉起的大纛也隨之改變了方向,而扶餘國這邊的戰兵隊之中那些向粟末水方向傾斜的旗幟也發生了變化,調轉方向,重新改為向前揮舞。
隻是,泉男建這一指令下達得過於倉促,以至於犯了一個錯誤,忽略了他以往最最在意的“形勢變化”之道。
他這一方的扶餘戰兵,已經全線與靺鞨人的聯軍短兵相接,以成角抵之勢。
而靺鞨人背後,則遭到了他那三弟和預備軍的衝擊,相當於後腰被人抵住了。
泉男建下令全軍出擊,以步對騎,就好比是要打破一扇大門,本來就已經非常困難了,而那門後還有一根棍子撐著……
可謂是難上加難矣。
更何況,為了伏擊靺鞨人,他帶著戰兵昨日就潛伏進了蘆葦蕩靜候。
雖然所有人都帶了一日的乾糧,在淩晨時分泉男建亦是令所有人飽食了一頓。
但是,戰場上經過一個衝鋒,再加上撤退後與敵軍相持,鏖戰了將近半個時辰,戰兵們的體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肚子裡存的那點吃食早就消化完了。
戰場搏殺,往往就是一觸即可見勝負。高烈度拚命超過一刻鐘,普通步卒的體力幾乎就要見底。像這支扶餘伏兵一樣,持續鏖戰將近半個時辰,還能做到令行禁止,其實絕對已經算是一支強兵了。
但再讓他們衝鋒一次,還是抵著騎兵逆向衝鋒,這未免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畢竟那些披甲的步卒,並非是泉男建身邊那幾隊赤漆甲衛,他們可不像那入了品的武者一樣氣息悠長,耐力充沛。
所以,泉男建一下令,他所擅長掌控的形勢就突然急轉而下。扶餘戰兵鼓起勇氣再度朝靺鞨人發起衝鋒,可結果非但沒衝過去,還被人家死死抵住,甚至是被重新推向了蘆葦蕩裡麵。
而這時,燃起的火焰已經借著風勢,迅速蔓延到了這片焦灼在一起的戰場上,真正讓人體會到了被“燒焦”是怎麼一種滋味。
“啊啊……”
“著火了……”
“救我,救我……”
被堵在蘆葦蕩附近的扶餘戰兵們,開始有人被火焰燒到了的,即便沒被燒到也會被伴隨著火焰的濃煙嗆到、熏到。
原本整齊的隊列出現了鬆動,有幾根旗幟甚至都倒下了,倒在火焰裡燃燒起來。扶餘國人的戰兵開始了潰散。有人不顧長官的號令做了逃兵,胡亂向沒有火焰的方向潰逃,運氣好的能夠奔向粟末水那邊,脫下衣甲或許能夠入水逃得升天;運氣不好的,不是一頭紮進了著火的蘆葦蕩,就是一頭紮進靺鞨人的馬隊裡,迎接烈火與刀劍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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