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攙著點綿綿啊,”鳳花兒抽隙對著顧懷詞的太太餘柯蘆和幾位鄰居大嫂小聲交代,“我去看看我們領導有沒有排夠車,恐怕好些人沒報名都趕過來了。”
“讓這裡戶組長去協調社區通勤車。”餘柯蘆壓著嗓子快速提點道。
緋縭望向被女眷們簇擁著往外走,哭得都快站不住的邱綿綿,跟在隊伍中出了屋。這個最悲傷的人兒忘記存在,而其他的人尚可以在沒她那樣深的哀痛中撥出理性,來幫助她料理人間事。
邱綿綿現在是羅望星上心靈最孤獨的人。緋縭惻然。
“我來。”商檀安從院外候著的人裡走出來,幾步上前,到緋縭邊上,將包裹接了去。
男人們拿著第一個犧牲者的行衣,女人們攙扶著悲痛欲絕的遺孀,送行衣的隊伍在夜色中從葛家出發,到了治喪小組圈定的荒野。
火焰燃起。
邱綿綿跪在火前哭嚎。
“冠卿,冠卿,你回來呀,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
緋縭執著一支白薔薇,跟在商檀安身後。那是農業部歸化司緊急催生的,初岫號攜帶的少量生物物種都還沒有到啟動試繁育計劃的時間點,他們並沒有打算要這麼快地把外星種源引入羅望。但白薔薇是必須的。農業部歸化司在剛建起的種植園裡搭了一座全封閉的實驗場,很好地完成了這個特批的加急任務。這是治喪小組的尹太太說的。
腳下的地有些凹凸起伏,商檀安微微側身,一手執薔薇,一手扶緋縭一把,然後回轉身繼續走。他們的隊伍在荒野中繞成圈,圈中圍繞著燃燒的行衣和哭泣的女人。
沒有機器人,全部是真實的人類,在真實的荒野,以夜風作挽歌。這是羅望建設指揮部定下的第一條治喪指導意見,以後會寫進羅望征召團的喪葬規定中。
人類,向人類致敬。
舍此其誰。
緋縭一步一步跟著商檀安,跟著隊伍。
火光對麵,護衛軍代表的行列中,她看見了一個麵熟的人,蘄長恭。心中倏忽閃過,小時候和此人參加過的兩場葬禮。
一場是她爺爺,一場是他爺爺。
摩邙芷桑區的緬懷園肅穆寬曠,鮮花寂靜盛開,無處不在。他們總是在黃昏塔塔卿的橙色光芒映滿思憶山穀時,與逝去的親人依依惜彆。老爹告訴過她,暮色會讓亡人好好安歇,而生者須轉身踏上人間歸途,休息一晚,迎接新的一天,將後來的一天天串成自己的生命旅程,這樣在最終的某一天相會,才會有好聽的故事講給他們聽。
“你回來吧,你回來,不要走。”
邱綿綿伏在地上,哭聲嘶啞。兩個大嫂將她扶起來,她又跪下去痛哭。
行衣漸漸化成灰分,撲簌簌乘風上揚。
送行衣是葛冠卿的故籍洪堡星流行的喪葬儀式,以後也會添進羅望星人的喪葬風俗中,這是曆法部民俗司的建議,已全票通過羅望建設指揮部的同意。
緋縭在宣傳部尚副司和肖端的雄沉歌聲中,聽見邱綿綿抵唇向土的泣聲,聽見荒野裡默默繞圈的人先是零亂地跟著低吟祝禱,漸漸齊聲。她聽見風吹來商檀安的嗓音,便也輕聲跟唱,她看見每一個手執白薔薇的人在唱,火光對麵蘄長恭的嘴型也在翕張。她還能看見那嗶啵作響的火,卷起行衣的灰。她仰頭看向那燦爛星空。
亡者未遠,且攜行衣,莫著寒涼,樂哉往生。
亡者未遠,且攜行衣,不複寒涼,不負此生。
最後,他們把白薔薇,都投進了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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