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屋子裡煙霧繚繞,兩人皆是靜靜坐著,等待床上的人醒來。
夜來聽到了一陣“嗡嗡”聲。她凝神細聽,是從窗邊傳來——不用想,是萬壽宮的尋路蜂。
“夜來姑娘,你也發覺了。”顧見春忽然開口道。
“嗯。”夜來點點頭,“少俠可有打算?”
對方苦笑“姑娘此言,怕是已經有了妙計。”幾日的相處下來,顧見春發覺這夜來行事頗有主見,表麵上謙和退讓,實則心思敏捷,能謀善斷。問詢意見是假,已有謀劃才是真。
“是也。”夜來戴上帷帽,站起身來,“我們便唱一出好戲。”
兩個黑衣人攀上窗欞,輕輕戳開窗戶紙,向裡麵彈出一粒小球。那球落地,無聲地炸開,散出了一股異香。不多時,隻聽到屋內鈍響,似是人昏迷倒下。於是兩人撬開窗戶,紛紛竄入。隻見屋裡漆黑一片,桌邊隱約有一個人躺著,趁著月光一看,正是顧見春。打量了一圈,床上亦躺著一人,用棉被蓋著。想到這二人向來同行,便欲確認其身份。無奈床榻漆黑無光,看不分明。隻是床邊隱約放著一把劍,一人將其拿到窗邊一照,喜道“是碧天劍。”
“小聲點。”另一人低聲喊道。
他連忙噤聲,卻皆鬆了一口氣,商量了一番,其中一人將床上的“蘇決明”粗暴地拉起,丟到背上。另一人將碧天劍用衣服包起來,兩人正要對著顧見春的身體來上幾個窟窿,卻突然發現,桌邊的人不見了。兩人汗毛豎起,對視一眼,立刻就要從窗戶躍下。不管怎麼說,人和劍到手,也不願與他糾纏。誰知背著“蘇決明”的人身體突然一僵,登時萎頓倒下,另一人一愣,隻見同伴背上的人輕巧落地,非但沒有中迷香,竟好好地站在了那裡——那不是夜來又是誰?他再往後看去,隻見顧見春已經飄身站在了窗邊,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左右一看,挑中了夜來,拔出碧天劍,一劍向她胸前刺去。顧見春連忙出聲斷喝“閃開!”夜來敏捷,雖然目不能視,卻能聽劍風。她登時急退幾步,誰知有意無意踢到了門框,有些狼狽地跌在地上。那人劍鋒急轉直下,就要刺中她,她急中生智,摘下帷帽一擋,三千青絲跟著披散下來。那碧天劍卻也不是俗物,削鐵如泥,這草編的帷帽便更不必說。隻見帷帽也隻是擋了一瞬,隨後那人發出蠻力,這帷帽便“砰”地一聲四分五裂。不過這一瞬卻也足以。下一刻,顧見春身至,一腳將那人踢開,伸手帶起夜來的胳膊一個轉身,便讓她落在了窗邊安全的地方。顧見春亦握起佩劍,若是對上碧天劍,赤手空拳可難討到什麼好處。
那人痛呼了一聲,眼見得了喘息空檔,也不戀戰,抄起碧天劍,順著窗戶便跳了下去。夜來聞聲,不願放過這機會,也跟著往窗外躍下。
“哎——你……”話音未落,卻隻看見了個衣角。“這可是二樓。”他無奈,隻能一起躍下,隻盼這姑娘不要傷著腿腳。可他定睛一看,隻見夜來輕盈落地,那黑衣人已經跑去幾丈遠。生怕這姑娘再衝動,他連忙轉頭說“我去追。”他便提氣抬腳,這人跑得倒也不快,隻是幾步便要趕上。千鈞之刻,隻聽“砰”地一聲悶響,一道黑影忽然越過顧見春,正中那人後心,隻見他身形一滯,便被打落在地,失去意識。
黑影“哐當”一聲,也落在地上,在這寂靜深夜裡,格外清脆。
原來是個劍鞘。在月光下反射出紅色的紋路。
顧見春登時收身,猛地回頭。隻見女子剛剛收勢,雙手落下。發絲四散,隨風飄動,紫色紗裙沐浴在月色中,縹緲絕倫。她站在原地,也不動。
他眼中晦澀難辨,一時間有驚濤湧過。強行壓下心中起伏的情緒,他笑笑“夜來姑娘好耳力。”
夜來搖搖頭“讓少俠見笑了。”
顧見春低下身,檢查這人的傷勢。隻聽女子繼續說,“一時情急,還望顧少俠莫怪。這人正欲服毒,若是讓顧少俠趕上,他便斷氣了。”他聞言,看了看這黑衣人口齒,隻見藥囊還未咬破。他皺眉,卻是這樣。心說這姑娘真是算無遺策,果決無比。
顧見春點了他穴道,將他背起,拾起寶劍和劍鞘,飛身進了屋裡。將他五花大綁。事畢,他這才想起屋子裡還有一人。點燈一看,那人早已氣絕身亡。他臉上帶了些嚴峻,仔細檢查了一番,發覺這人腰間插著一把剪刀,單憑剪刀可不會暴斃而亡。他再一看,嘴邊流著黑血,原來是服毒而死。
他躍下窗戶,夜來仍然靜靜地站在那裡。
“夜來姑娘,那人死了。服毒而死。”顧見春盯著她的臉說道。
“嗯。那剪刀入他血肉三寸,倒也不致命,不過痛極是難免的。傳聞萬壽宮人垂危之際,皆信奉齒間藥汁可起死回生,便將毒藥作靈藥服下。現在看來,確實如此。”夜來麵色無波,輕輕地說著。可吐出的話卻讓人心中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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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久久不答話。
夜來又說道“顧少俠,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萬壽宮作何計劃麼?如今好不容易生擒一人。少俠卸了他的下巴,叫他吞不了毒,便可一問。”
顧見春目光微涼“姑娘倒是考慮周全。若不殺了這人,想必也抓不到活口了。”
夜來難得地抿了抿唇,笑了一下“運籌決勝便是如此,棋差一招就失了全盤。讓他二人一死一生,生者才更兼生欲。若是讓你碰到了他,嚇得他服了毒,小女子這戲可又唱不下去了。”
顧見春不可置否,卻也心中不適。
固然對他來說,以一敵二不在話下。固然留他們性命,他們也會服毒自儘。固然如今能活捉一人,已是最好的結果……
可這些,夜來並沒有事先告知,她隻說自己有法子製住一人,卻沒說是這樣殘忍的方法。他竟間接成了幫凶……想來夜來也算到他行事坦蕩,光明磊落,不願傷人性命,所以才刻意隱瞞了這些。卻不知是否因自己這惻隱泛濫,猶豫不決,才致使孫家慘劇呢……
心思盤桓了幾個來回,他苦笑一聲,正想說話。隻聽街角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是一人的說話聲——
“夜來姑娘,彆來無恙啊。”男子朗聲而道。夜來暗叫不好,這聲音是那晚崖上之人。真是禍不單行。前腳剛解決萬壽宮的人,這人便找上門來。如今即便是能看見,她也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思忖一番,果斷走到了顧見春身側,低聲說道“顧少俠,幫幫忙。”
顧見春聞言,看了她一眼“姑娘但說無妨。”
“這位公子不知怎的,非說我偷了他府上的東西。他天生蠻力,我打他不過,好容易甩開了他,不想又被他找上。”夜來歎了口氣,“顧少俠武藝超群,可否助我打發了他去?”
顧見春輕輕地笑了笑,“姑娘,我聽他叫得甚是熟悉,你確定你並不認得他麼?若是認得,在下可不敢下重手了。”
夜來蹙眉,一時情急,倒是忘了眼前這位也是個難辦的,真是引狼拒虎。可如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隻得打死不認,說道“我與他隻見過一麵,何來相識一說。顧少俠便莫要取笑了。此人實在是難纏得很,我這才屢次避讓。”這話倒也沒作假,她與那人,可不就隻是無緣山上那一麵。
“夜來姑娘叫我好找,不知這會兒可是說沒說完?”男子彬彬有禮地說著,腳上卻不停,一步步向二人走來。隻見來人腳下生風,每走一步皆是沉穩有力,隻看步子輕重,便知道他是個習武高手。他手裡拖著一把大劍,劍尖在地上摩擦,竟濺出零星火花。而背後的長弓卻更是引人注目,如此巨大之弓,絕非尋常習武之人能開,顧見春自問也須得費些功夫。對麵話音剛落,夜來迅速低聲提醒“顧少俠小心。此人雖用重劍,卻善先手,製敵於不備,莫要與他苦戰糾纏。”
顧見春聞言苦笑一聲,本欲說夜來姑娘,你都與他對過招,還說不認得?可終究未能讓他說出口,對方便率先一擊,迎麵而來,巨劍破空之聲尤其劇烈。倒真如她所說,禮數未到,殺招已至。他猛然拔劍截下,“錚——”地一聲,兩兩相撞,隻一招,他便覺虎口被震得生痛,胸口激蕩,竟有些氣血上湧。他連忙抽開寶劍,劍鋒與對方的大劍旋了幾個來回,如同細雨揮灑,身形後撤,這才卸去了這股蠻勁。察覺地上被踏出半個坑來。他暗自緩了口氣,兩把劍對上的一瞬間他便察覺此人力不可擋,不得已使出師門所學“東風吹雨”。這“東風吹雨”本是劍招,意在以綿密飄忽之劍法讓對方目眩神搖。但顧見春將其化用為拆招卸力之技,以柔製剛,將力道卸於綿延細雨般的劍招之上,再逐個化解。不過他亦受了內傷。畢竟一晚上連戰兩場,雖說萬壽宮的人並非難纏的角色,但此刻胸前氣血翻湧不止,他強定了定神,握緊手中的劍。
而顧見春不知,對方心中亦是驚訝萬分。他自負身懷神力,這些年已鮮有能硬接他這一劍,還能全身而退的同輩之人。平日裡遇到這一擊,識相的便早已輕功避開,不敢還擊。亦或是硬吃一擊,然後五臟六腑皆被震碎。如顧見春這樣好端端地接下他一劍,還能立刻輕功拉開身位,確實少見。那日夜來勉力接他一劍,倒是因他對夜來所修特殊功法略有耳聞,故並不怎麼驚訝。而今日這江湖上少有能接他一劍的兩位齊聚在這兒,便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今日的天時地利——他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思及此處,他笑了一聲,說道“你是何人門下?這一劍倒是巧妙。”
顧見春盯著他的動作,也不答話。有了先前的經曆,這會兒便防著他突然發難。
男子看他不說話,於是轉向夜來“看來夜來姑娘今日有貴人相助,那在下隻得改日來向姑娘單獨討教了。”在二人皆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幾個閃身,消失在了深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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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沉寂。
夜來問道“他這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