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聲悶響,塵土激蕩,連帶著那窗欞都跟著一震。
少女一驚,驀然轉頭。
“林大哥?!”
她正褪著身上的玉鐲耳飾,在妝鏡旁解著發髻。男人一身竹月色長衫,端得是一派貴氣清雅。不過此時與那清雅不相稱的,乃是隔著三丈遠亦能聞到的酒氣。
滿身的酒氣。
少女轉動木輪,向著門邊行去。
林穆遠醉醺醺地倚在門扉。
那星光溫柔如水,淌入少女的閨房。
那目光亦溫柔如水,流轉在少女的嬌顏上。
“惠兒……你…來了。”
他口齒不清,說出的話也令南宮惠莞爾不已。
“林大哥,是你來了,不是惠兒來了。”
原來林大哥是喝醉了。
“哦……”他撓了撓頭,後知後覺地說道,“不是有句話叫,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好像還是那日在書裡看到的。”
“惠兒沒法來看我,那我就來看惠兒吧!”
林穆遠靠在門邊,抬頭看著那一襲素衫的少女,目光癡然。
他是有些喝醉了。
不然,怎麼覺得那素衫之上開出了點點紅梅?
“嗯…”少女掩著唇,輕輕一笑,“林大哥,這異域的經書,卻被你解成這個意思啦?”
“怎麼?我說…說得不對麼?我胡…胡亂說的……”他聞言,頓時有些緊張,努力想將自己那舌頭捋直了說話,卻是越急越說不正。
“嗬嗬……”少女看著他這副模樣,噗嗤一笑,“沒有不對,隻是林大哥這麼說,倒叫惠兒有些為難……”
“怎麼…為難?”林穆遠艱難地開口道,他此時思緒不清,惠兒所言,他要全神貫注地聽著才能聽懂一二。
“惠兒不是不願來看林大哥……”少女低頭,羞澀地笑道,“隻是上次林大哥來看我,被爹爹逮了個正著。後來爹爹就告誡惠兒,行禮之前,與林大哥還是少見為好。以免衝撞了喜氣。”
此時林穆遠暈頭轉向,什麼“爹爹”,“行禮”,“喜氣”一概沒聽懂,這唯一聽明白的便是,南宮世伯告誡了惠兒……
“世伯他…是不是為難你?!”林穆遠一驚,心中更添鬱悶。
他隻是路過便來看看,誰知道之後還有這麼多的規矩……
是啊,他這幾日,不就是為了這些規矩東奔西走麼?
在鎮南鏢局快活慣了,也未曾跟著父親結識江湖各路豪俠世家。如今要他親自拜帖,將那些人的名字記下也就罷了,還要背熟來客的身份地位,為其安頓妥當,諸如來了幾人,誰交情深,誰交情淺,誰要留宿長住,誰要備車備馬,什麼忌口,什麼可口,皆要一一記下。
他今日便是橫豎記不消,心中苦悶,這才借酒消愁。作為問劍山莊的新姑爺,想去哪兒,自然沒人攔著,他索性漫無目的地走著。
這走著走著,卻一不小心走到了後山。
又一不小心栽在了少女的房門上。
“林大哥,你喝多啦……那是惠兒的爹爹,為難惠兒做什麼……”少女忍俊不禁,伸出手,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
少女手指清涼,點在他額間,卻是讓他一個激靈,震了震身子。
他二人,自從幼時彆後,便再也沒有如此親昵過……
最親近的時刻,也不過是那日與她在木架邊尋書,兩人一高一低,氣息相依,少女那沁香襲人,叫他心猿意馬。
隨後,便被那聞訊而來的南宮世伯抓了個現行。
想來,他還是對世伯有些許畏懼,即便世伯從不拿架子,也不會因他記不住賓客名姓就對他如何……
林穆遠將其解釋為南宮世伯獨有的霸者威儀。
“是……惠兒…今日是喝得有些多…”他回過神來,少女還在安靜看著他,叫他心中有些慌亂。
他竟在惠兒麵前失態了。
“對不起,惠兒,我……”他麵上赧然,方要說什麼,少女撐起身子,俯下腰,將手指夠了夠。
那玉指正點在自己的雙唇上。
清涼溫潤。
帶著一縷獨屬於她的蘭香。
“林大哥,你我就快成親,以後就是夫妻了。”少女說著說著,俏臉染上霞姿,“夫妻一體,不許和惠兒說什麼謝謝,對不起。”
林穆遠愣愣地看著少女的眼睛,盛著世間最美的星河。
此時卻覺得更醉了些。
“知道麼?”少女見對方不答,咬了咬唇,又問了一遍。
他這才忙不迭地點點頭。
“好。林大哥不說了!”
少女穩了穩雙腿,他察覺對方不便,當即起身扶著她的腰,為她正了正身子。
此時倒也未有什麼旖旎繾綣的念頭。
實則他已經習慣照料這行動不便的少女,隻是自己卻未曾注意。
“所以林大哥怎麼了,今日為什麼要喝酒?”少女揚起小臉望著他。
“我……”他頓了頓,不知從何說起,“那些賓客名字太多,我記不住……”
酒意去了大半,那心中煩鬱又升了上來。
“林大哥是不是…後悔答應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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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可能!”林穆遠猛然搖頭,急切回道,“我從未後悔過!惠兒怎麼會如此想?!”
隻是他再定睛一看,少女正滿眼嬉笑地望著他。
“好啊!惠兒真壞心!竟然捉弄林大哥!”他佯怒著說道,板著臉就要撓向少女的腰際,一如他們兒時那樣。
“咯咯咯——”少女此時卻是左躲右閃,也難逃那一雙大掌折磨,實在是難忍癢意,於是連忙嬌聲求饒道,“林大哥,咯咯咯…惠兒錯了……惠兒知錯了!林大哥最好了…快放過惠兒吧……”
他心神一蕩——褪去重逢後的安靜恬然,少女此時滿麵通紅,雖然衣衫淩亂,卻能看出幾分從前的狡然靈動。
於是借著酒意未消,他一把抱住了少女的纖腰,將下頜抵在少女的肩上。
少女身子一顫,頓時低下頭,不敢亂看。
“林大哥……”那聲調柔柔,輕喘連連。
“惠兒……”他緊了緊手臂,“你未曾忘了我,真好。”
少女將頭埋得更低,嗔道“林大哥說什麼呢……惠兒從未敢忘…”
“這不是…還將自己許給你了……”少女下頜快要黏在那衣襟之上,話音亦是愈來愈輕。
原來這就是,肌膚之親,情難自禁。
無月之夜,星河天懸。
星光落在這對璧人的身上。
直到她看見了自己那雙腿——
那雙腿無力地搭在椅墊之上,無知無覺。
“林大哥。”她驀然開口說道,“惠兒想出去走走。”
“好。”林穆遠隨著她的話音,從那滿溢的情意與醉意之中清醒過來。
“惠兒想去哪裡?”
少女想了想,答道“惠兒想去莊外看看。”
“可以麼?”
被這樣一雙眼眸注視著,即便是再難的願望,自己都會答應吧?
林穆遠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雖然此時山莊重重守衛,卻也不妨礙他偷偷將少女帶出來。
少女紅唇一彎,狡黠地笑道“那林大哥在外麵等等惠兒,惠兒要換一身好看的衣服。”
“才與林大哥相配。”
“好。”他聞言,頓時走到門外,將門帶上。
一門之隔,兩人相背,少女眼中神色深深,望向了幽簾錦榻。
在那女兒家的閨床上,赫然躺著一個人。
細看之下,那人竟渾身是血,胸口微微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雖然昏迷,卻能看出那人美得雌雄莫辨,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