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顧見春現已行至問劍山腳下祁川鎮,休整一二,不日便上山拜莊。望父親勿念,善自珍重,木兒拜上——”
墨跡跟著少女手中的狼毫劃過信紙,字跡柔和輕盈。
“這樣就可以了吧?”趙青木將信紙吹了吹,遞給身後的人。
“是你寫家書,不必拿給我看。”顧見春搖了搖頭。
“規矩真多。”趙青木抿了抿唇,小聲嘀咕道。
顧見春輕笑一聲,不理會她,目光望向了遠處群山。
祁川鎮距問劍山莊不過十裡,他目之所見的群峰之巔,便是問劍山莊。如今至冬,山蒼雲渺,高不勝寒。隻是有一川飛瀑若隱若現,乃是祁川之源。
幾人落腳的這一處小鎮,便是祁川鎮。
他上次來時,此處還是一派鬱鬱青青,如今卻是寒風蕭瑟,冷霜淒清。
問劍山莊終年無雪,至若冬日,也不算暖和。
他已經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可是他想找的人卻不怎麼待見他……
他的思緒飄回那日與莫姓老者分彆之後——
“夜來姑娘,你殺人了?”幾人行進,沉默了一路。
葉染衣忽然開口問道。
“嗯。”夜來秀眉微蹙,“怎麼了?”
“沒有沒有。”葉染衣笑著聳了聳肩,“隻是看你殺氣很重。”
“你還有這本事?”她冷笑一聲,並不願多言。
“在下是沒有這本事,隻不過…”葉染衣坦然應道,“在下看你手肘上有處新傷,不是琴弦之傷,不是鐵釘之傷,倒是奇異。”
“你受傷了?”顧見春頓時看了過來。
趙青木抿了抿唇,想到對方剛才與她說過的話,卻還是忍不住湊上來。
幾人皆打量著她。
夜來眉頭緊皺,她不喜這葉染衣的敏銳,像是觀察獵物一般。
事無巨細,謹小慎微。
——若是如此,她之後的行動就不太方便了。
“不過是小傷。”她低頭看了看衣袖——原來是衣袖被劃破,其中傷口未愈,才叫他發覺。
不過幾人眼下本也狼狽,倒是都沒注意。
顧見春忽然想起方才在林間所見。
“林中屍體,是你乾的麼?”
“哼。”夜來輕聲一笑,“是我。”
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顧見春想起她在雙溪鎮之時,即便雙目失明,也是手起刀落,毫不遲疑。
究竟殺過多少人,才能熟知何處致命,何處製敵?
“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他緊了緊喉嚨,卻還是開口問道。
“我不殺他們,死的就是我。”對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無所謂地笑了笑。
為什麼,總要問“為什麼”?
這句話,從這個男人口中,已經聽到三次。
還以為能聽到什麼新穎的言辭,不過又是些陳詞濫調。
夜來心中無端煩悶。
與一群人虛與委蛇,她有些厭倦了。
還是一個人好。
“他們是誰?”
顧見春沉默片刻,沉聲問道。
夜來抬眸掃了他一眼,諷笑道“怎麼,若是惡人,就該殺麼?”
顧見春一愣,登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唉……你讓讓!礙手礙腳……”
見兩人爭執無果,趙青木將這呆子推到了一邊。她善意地衝少女笑了笑,示意她將手臂抬起一些,好讓自己細細查看。
傷口很新,還淌著血。
如今已沒有什麼藥粉,無法,她隻得取出銀針,先封住她手臂穴脈。
“這傷口,像是銳器所傷。”她斷言道,“卻不像是什麼劍傷,我見識少,辨認不出。”
“認不出也是自然。”葉染衣看了一眼,便涼涼笑道,“他們來自扶桑,便是整個中州也沒幾人能認得出來。”
“扶桑?”夜來轉了轉眸子,看向了他。
“看樣子,你是遇上扶桑的刺客了。”葉染衣輕笑,“那群人,就是瘋子,誰敢攔他們,就要殺了誰。”
觀其言辭,像是也與他們交過手。
“扶桑人來中州做什麼?”
夜來蹙了蹙眉,頓時聯想到帝都夜宴。
“這就要問你的好主子了。”葉染衣聳了聳肩,不願多言,“放心,扶桑的毒都不厲害,毒不死你的。”
放心?這是什麼寬慰?趙青木瞪了他一眼,她也是看出有毒,才用銀針封穴,而這個人非但不幫忙,還在一旁說這些風涼話。
誰知這紫衣少女卻淡然一笑,冰霜消融。
“借閣下吉言。弘願未果,我不會死的。”
葉染衣低頭,“嗬”了一聲。
一旁的兩人卻都心生好奇。
什麼“弘願”?
他想起了初遇她時,她在破廟中俯身長跪,雙手合十,虔誠無比。
她那時說,“信女業障蒙心,願入無間地獄,隻求度化那往生之人,來世能得善果……”
顧見春怔了怔。
往生之人,是誰?
是她的娘親麼?
他為這個想法而感到驚懼難當。
雖然在山上約莫五年,小湄從未忘記自己的娘親。她勤學苦練,唯一的願望便是有朝一日,學有所成,能獨當一麵,然後與娘親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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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月缺,時過境遷,隻有那坐在簷下的少女,日複一日地握著手中的香囊,等待著她的娘親來接自己,亦或是她下山尋得娘親。
但願不是她的娘親有什麼事,以致她變成了這副模樣。
這邊他還在默默思索,那邊的趙青木十分小心地將銀針按入紫衣少女的肌膚。
“這樣就沒事啦!隻是可能會有些疼。”趙青木謹慎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生怕她感到疼痛。
“多謝。”夜來的麵容上卻沒有半分不適。
這點疼痛,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還是腹上的傷口更為驚險些。等到了村鎮,尋個醫館再說吧。
即使麵前的少女出自來去醫穀,父親是赫赫有名的來去醫仙。此時沒有什麼傷藥,她也是有心無力。
更何況,既然兩人不相為謀,她也不願再承這醫仙之女的情。
“不必謝我,醫者救死扶傷,這是本分。”
趙青木卻澄澈一笑,心無雜念。
夜來心中異樣,不再多言。
這女孩,太過純粹,任是誰見了,都會不由自主地對她展顏吧?可是那醫仙,卻將她生生推入這江湖,倒真不知是福是禍……
——不論是福是禍,都不是她該過問的。
回過神來,她才發覺,那身著青衫,腰佩寶劍的男子正默默凝視著她。
看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