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憑著蘇決明的輕功,不多時便能將趙青木追回。隻是這一等,卻直等到日薄西山,蒼茫暮色。
看著一長一少兩個來者,顧見春一愣,連忙撐著身子站起來。
這一少自是蘇決明,隻見他在前引路,態度雖說不上恭順,卻也比平時認真三分。
這一長……卻是一位拄著拐杖的中年美婦。隻消一眼,顧見春便恍然自她身上看到幾分小湄的影子。並非隻是眉眼有些相似,而是這婦人身上好似覆著一層霜雪,叫人看了便覺得通體生寒,不敢怠慢。
顧見春目光落在那拐杖之上,隻見她不住地以杖子敲著石階試探,才不至跌跤——原來這來者目中似是有疾,倒讓人看她第一眼之時,便不由替她這雙玉石般的眼眸而感到惋惜。
“這位是……”蘇決明眉頭糾結,頓了頓,介紹道,“這位是江家的藥師,樸青先生。”
顧見春一聽是江家之人,更不敢怠慢,連忙躬身道“樸青先生,晚輩在此恭候多時了。”
“哼,人呢?可還有一口氣在?”這樸青低笑一聲,聲音一如所料的寒涼,“家主說了,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可彆像她那不成器的娘,要死,也不能死在外頭。”
顧見春麵色一滯,雖然從南宮孤舟那裡得知的小湄的身世,他自是知這江家人定然來者不善,誰料這一開口便令他心底一涼。
南宮孤舟說,如今權宜之計,隻有江家人能解這燃眉之急。
而這所謂江家人,卻好像隻將小湄看作一個所有物,並不在乎她是死是活,遑論尊重她的生母。
隻是這句話卻不免令他多了一番計較——為何這江家人都當小湄的娘親已經不在人世,可小湄還鍥而不舍地追查她娘親的下落?不過眼下心中雖有疑雲,卻隻得暫且擱置。
顧見春方想如何應對,隻是蘇決明卻先他一步。
“你既然自稱藥師,是死是活,親自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蘇決明這張嘴也是不饒人的,當即反擊道。他知曉對方目不能視,有意加重這“看”之一字,便是要揭她傷疤。雖說此行徑不厚道,隻是這樸青出口便羞辱彆人血親,如此倒也算是“禮尚往來”。
誰知那樸青麵不改色“嗬嗬…年輕人,這世間之物,可不是光憑一雙眼睛就能看明白的。”
她話音未落,身形驀然閃動,顧見春與蘇決明眼前一花,那樸青竟已經閃身來到門前,用杖子探了探門框,當即推門而入,這等身法宛如行雲,哪裡還有方才上台階的半點小心翼翼?
“有時候,眼睛也會騙人。”
隻聽她意味深長地丟下一句話,將二人留至身後。
顧見春無端想起自己初見小湄之時,她一襲男兒裝束,他還以為對方是男兒身。後來重逢,他也因著其相貌生疏,行事乖張,將其錯認為是小湄的姊妹。
如今想來,眼睛當真會騙人。
忽而想起什麼,顧見春與蘇決明相視,隻見後者會意攤手道“我找了許久,沒能找到趙青木。不過我已經同林穆遠說了,他說會派些護院,再去鎮子上找找。”
“你怎知她是江家的藥師?”顧見春自是相信蘇決明,也相信如今情勢緊張,問劍山莊絕不會輕易放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進莊。
隻是對這行事詭譎的“樸青先生”,他也不敢妄下定論。
蘇決明無奈道“說來也怪了,她與問劍山莊的令使一道而來,誰曉得正巧在山路上遇見我,卻忽然指名要我帶路,否則便不願出手。我也沒辦法,就隻得先帶她來了。”
顧見春頷首道“好,你在也好,仔細留意。”
蘇決明亦是醫者,多個人,多個助力。
至於趙青木顧見春有些頭疼,如今二者不可兼顧,他總不能將小湄放在這裡不管。
似是看出對方隱憂,蘇決明寬慰道“你不用擔心,興許她隻是心情不好,找個地方哭一場罷了。我方才試她武功,興許如今的你都打不過她。著急也沒有用,先將眼前的事辦妥吧。”
蘇決明一番話並未使顧見春寬心多少。隻是他說得不錯,如今眼前正擺著一樁事,遂不再糾結。
兩人短暫交談一番,那樸青已然進屋。隻是還沒待兩人踏入,門扉後卻忽然傳來女人有些微涼的聲音。
“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兩人聞言,隻得無奈止步於門前。
蘇決明暗示般地看了顧見春一眼,後者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再生事端,惹她不悅。蘇決明聳了聳肩,隻得作罷。
月掛梢頭,周遭漸漸陷入一片黑暗,屋中卻也沒點燭火,原是那樸青眼盲,也用不著。
兩人正焦急等待,卻忽然聞到一陣十分腥甜的氣息。
顧見春麵色一驚,蘇決明顯然也意識到這是什麼味道。
是血。
兩人再不敢拖延,當即破門而入。同一時刻,一道黑影自兩人腳邊躥過,如同閃電一般射向裡屋。
這氣息正彌漫在屋中,蘇決明鼻子靈些,方一進屋便向氣味的來源處轉目望去,這不看不知道,一眼望去,險些令他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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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這藥師正將一手袖袍挽起,手臂上赫然盤桓著一條青眼赤蟒,那赤蟒雙目碧綠,如同曜石,通體赤紅,兼之玄青色花紋,頗為駭人。隻見它吐著血紅色的信子,靈巧的頭顱左右扭動,警惕地打量著蘇決明與顧見春這兩個不速之客。
那腥甜的氣味,便是自這赤蟒周遭散發而來。
顧見春忽而想起年幼時被群蛇圍攻,那蛇在進攻之前,便會牢牢盯著獵物,按兵不動。隻要獵物有一絲一毫的破綻,這長畜便會毫不猶豫地衝他張開血盆大口。
“小心。”
思及此,他一手將蘇決明護在身後,而那蛇卻隻是虎視眈眈地看著兩人,並沒有撲咬之意。
蘇決明非但沒有畏懼之色,反而更近兩步,驚異問道
“這是雲焰血赤練?”
“年輕人,懂的不少。”那樸青卻未曾對二人的無禮闖入有什麼反應,不如說她此刻已經沒有閒心去在意旁的。她緩緩轉過臉,單憑感知,便輕而易舉地尋到那蛇吻所在,狀似親昵地以麵與之摩挲。此番場景,看得蘇決明與顧見春心中有些惡寒。
“可惜我這養了十幾年的老家夥,一輩子困在那院牆裡,第一次出來見世麵,就是來送死。”
這話聽著蒼涼,就好似樸青正說著的不是這條蛇,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