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亂,一如屋中兩人的心緒。
興許是說到了激動之處,夜來胸前微微起伏,連著那氣息都有些不穩。
顧見春目光落在她身後不意滑落的外衫,輕輕歎了一口氣。現在的她,就像一塊包藏火焰的薄冰,碰一下會碎,放著不管,卻也會逐漸消亡。
“小湄,你且冷靜一下。先聽我說,好麼?”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披上外衫,中夜寒涼,生怕她凍著,還細心將那領口係好。
“你說。”
夜來看著對方動作,一時之間,心頭鬱氣卻也不上不下,再難發作。
顧見春手上不停,此時與她咫尺之遙,隻是耐著性子,緩聲說道
“小時候,師父說我年紀比小湄長些,要我愛護你,照顧你。後來小至衣食溫飽,大到病疾危難,我從來都不敢忘記師父的教誨。記得小湄最是怕冷了,還是要勤加衣物,不要受寒了。”
“我不是小孩子。”夜來噎了噎,低聲說道。
“再說若是怕冷,就不會學這”
“師兄知道,小湄為了找娘親,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
顧見春抿了抿唇,頗為仔細地將那最後一串抽繩係好,如此就算是對方有什麼大的動作,這外衫也不至於滑落。
“小湄一直都很堅強,也一直都很努力。可是小湄有沒有想過,即便是找到娘親,若是她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也會痛惜傷懷呢?”
夜來的身子倏忽一顫。
“小湄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如何能叫小湄的娘親安心呢?”
半晌,夜來垂下頭,攥著身前的錦被,低聲道
“不讓她知道就好了”
“孩子心性。”顧見春無奈道,“她總會知道的。小湄做過的事,小湄受過的苦,她都會知道的。”
“就像如今的師兄一樣。”
“不”夜來忽而將自己蜷在角落,怔怔望著前方。
——那是她一直以來逃避的事情。
“小湄,在你看來,娘親眼中的你,究竟是怎樣的你呢?是做了那些所謂的錯事的你,還是一心一意念著她,想把她找回來的你呢?”
“”夜來麵上猶豫,隻是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
“那你覺得師兄眼中的你,又是怎樣的你呢?”
夜來垂下頭顱,靜默不語。
——她也不知道。
顧見春輕輕笑了笑,目光飄渺,似是陷入回憶。
“小湄身子骨弱,愛哭,也敏感脆弱,好勝心強。不過這都不妨礙她是個好姑娘,她善良聰慧,堅忍勇敢,最重要的是,隻要認定了的人和事,她一定不會放手,一定守護到底。”
“可她做錯了事。”夜來喃喃道,“她知道這是錯的,可是她回不了頭了,她隻能一直錯下去,還覺得這是在彌補從前的罪孽。”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顧見春摸了摸對方的發頂,“小湄,你我都不是聖人,不必苛責。其實你明白這個道理,你隻是不願放過自己,對不對?”
夜來垂首,將自己掩在雙膝中。
“自從得知你的死訊,我再也不敢回想過去。我隻有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迎來終結。”
“我明白我的罪業,我害了師兄,也害了西馮寨的老弱婦孺,害了大師父,害了孫家母子,害了慧海大和尚,害了許多許多人,或許隻有一死,才能讓我贖清這些罪孽。慧海大和尚一直與我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可我卻不知何處可棲,何枝可依。”
“你說我害了這麼多人,你要我怎麼放過自己?”
她的聲音近乎顫抖,似是在極力克製某種情緒。
“小湄,抬起頭來。”顧見春彎下身子,取來什麼東西,輕輕撫了撫夜來的肩頭,溫聲說道。
夜來依言抬頭。
麵前是一麵銅鏡,那銅鏡碎成幾瓣,卻被顧見春以大掌穩穩托著,其間正映著許多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