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必如此。”紫衣少女怔愣一瞬,不禁莞爾,“他們不是惡人,這天寒地凍的,恐怕要著涼了。”
男人咧嘴一笑。
“小人明白。所以也隻是加了點料若是惡人,恐怕已經變成我瓢下亡魂了。”
“你這湯瓢,還是煮茶用吧。”紫衣女子扯了扯嘴角,無聲笑道,“殺人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了。”
“在小人的地界,哪敢勞姑娘動手”獨眼男人話鋒一轉,隨即說道,“隻是姑娘的這兩位朋友當真義氣,即便是萍水相逢,卻也願施以援手,這般義舉,也是稀罕。”
“其實,就是多管閒事罷了。”紫衣女子瞥了瞥二人曾落座之處,淡淡應道。
獨眼男子忍不住嘿嘿一笑“或許對您來說隻是一樁閒事。但對於小人而言,卻是足以撼天動地的大事。”
紫衣女子聽出他話中之意,忍不住轉眸看向對方。第一眼,便看見他那再也睜不開的一隻眼睛。
她想起自己隻是動輒猶豫的一瞬,便令他失去了眼睛和發妻。但如果不出劍,便會令他喪失性命,還有他懷中的獨子。
在此之前,她從不覺得自己的劍還有這般意義。
而在此之後,她出劍再也沒有猶豫過。
“姑娘,其實您能想起小人,小人真的很高興。小人隻是一介草民,人活一世,也不過是圖個心安。或許有些事情在您看來隻是舉手之勞,但是我等受了您恩惠的人,卻會將您當作神來感激涕零。因為您保護了我們,您將我們從鬼門關外救了回來,對於我們來說,恩同再造。既然您施了恩,如今也應當心安理得地接受小人的好意才是。若您執意避而不見,反而會傷了我等的心啊”
“是麼?”紫衣女子若有所思,“我隻不過是”
隻不過是什麼呢?隻不過是從前最想被施以援手之時,不曾有人救過她,於是理所當然地覺得若是能幫上這父子一把,他們就不會像現在的自己這樣狼狽了吧?
“你知道麼,洛先生。”紫衣女子看著重山隱於夜色,思緒紛紛,“從前有個人,家中遭了風雪,屋子塌了,全家人隻餘他僥幸活了下來。於是往後看見彆人房屋破敗,他都忍不住想要替彆人修繕添補,就好像這樣便能彌補他從前的不幸。你說這個人,他應當被感恩戴德麼?他也隻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罷了,不是麼?”
“姑娘此言差矣。”洛先生微笑道,“即便他是為了一己之私,可是在小人看來,他做了善事,就是善人。”
“善人麼?”紫衣女子慢慢品味著這個詞。她倒是沒能料到,自己所剩無多的生命中,還能與這個詞扯上關係,“當真是受教了。”
“姐姐才不是善人!”
洛先生懷中的拓兒張著雙臂,嬉笑著吆喝道。
兩人皆看向他,都說童言無忌,隻是這自幼便鬼靈精的小兒卻總是語出驚人。
“你懂什麼!”洛先生拍了他一把,怒斥道。
“我說得沒錯呀——姐姐是琅山的神女才對!”拓兒信誓旦旦地說道,“姐姐這麼好看,一定是那傳說中的神女!”
“臭小鬼!”洛先生虛驚一場,自是哭笑不得。
“對了,不是朋友。”
紫衣女子忽然憑空說道。
“什麼?”洛先生愣了一瞬。
“嗬,沒什麼。”紫衣女子輕笑一聲,利落地躍上那白鬃老馬的背脊,衝著這對父子遙遙抱拳。
“後會有期了。”
“後會有期。”洛先生連忙將小兒放下,鄭重其事地行了一揖,“姑娘,珍重。”
話雖如此,隻是兩人都有預感,恐怕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從此山高水長,生死茫茫。
“姐姐!你快湊過來些,拓兒有悄悄話要給你說!”
拓兒奮力在高頭大馬前躍起身子,想讓對方看見自己。
紫衣女子依言低垂附身。
“——姐姐,這是那個大哥哥給你的哦!”
拓兒努力伏在她耳畔,低聲語罷,忽從袖中摸出一團物事遞了過來。紫衣女子道是什麼神神秘秘的寶貝,遂接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草編蝴蝶。
她怔忪片刻,隨即了然一笑。
——笨蛋。
“拓兒,下次見麵,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拓兒最喜歡聽故事了!”拓兒歡欣道,“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啊?”
“是個小蝴蝶報恩的故事,保證是你沒聽過的。”紫衣女子莞爾道,“前提是拓兒要乖乖聽爹爹的話,知道了嗎?”
“拓兒知道了!拓兒一直都很聽話的!”
“你這小子”洛先生啼笑皆非地看著他,麵上滿是難為情。
“——姐姐!下次來一定要陪拓兒吃麵哦!還要記得給拓兒講小蝴蝶的故事哦!”拓兒像個小大人似地擺了擺手,衝著她大聲道。
下次,又不知該是什麼時候了。
“好。”夜來檀口輕啟,看著對方紅嘟嘟的笑臉,方想說點什麼,隻是風一吹,忽然醒了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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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濃瘴,哪有什麼小兒與瞎了一隻眼的茶攤主?
她轉目望去,身旁乃是一塊界碑,上麵正刻著三個字。
棲梧山。
其下還有一道劍痕,那劍痕顯然不算新鮮,經年累月,已經布滿苔綠與風霜侵蝕的痕跡。
棲梧山,棲梧山。
她又來了。
她抬起頭,仿佛能透過那密不可分的重巒疊嶂與蔥鬱古木,一眼望儘山上那棲身之地。多熟悉,又多陌生。
夜來緊了緊手中通體蒼青的寶劍,輕輕一揮,那曾經一度令她銷魂蝕骨的瘴氣果然如遇蛇蠍,退避三舍。
原來這條路,比她想象的要好走。
她握緊手中那隻草紮的蝴蝶,猶疑半晌,還是將其收緊袖中。
關於“丟不丟”這個問題,其實已經猶豫了一路。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蘇決明踢了踢腳邊積雪,如今馬兒無力前行,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靠雙腳走出去,恐怕還要至少費上整整一天。
“唉!都怪我!誰想到那女人還能騙到我第二次!”
想起自己曾與她近在咫尺,卻失之交臂,蘇決明便氣不打一處來。都說人不能兩次淌水,他蘇決明竟能被她江夜來騙了兩回,還都是同一個法子!連病症都未曾改過,是多不把他放在眼裡!還有那小毛孩,這麼喜歡恭維自己,肯定是那女人教他這麼說的!都怪自己一時麻痹大意,才中了那女人的奸計!她果然是個壞心眼的!
“什麼壞不壞的,嘟囔什麼呢?”顧見春卻不見急色,隻是隨處找了塊石頭坐下。誰承想蘇決明一時氣急,竟不知不覺將心中所想抖了出來。
“哼!現在倒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吧!?”蘇決明見他一副悠然自得地模樣,卻又更顯自個兒自作多情,這回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半晌,他忽然琢磨出不對來。
“咦,師父,你怎的不急著趕路了?”
顧見春撣了撣身上積雪,慢悠悠地說道“我隻是忽然想起,每逢雪天,你師祖都會下山幾日。即便她比我們先上山,若是運氣不好,興許也見不到你師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