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於萬法皆空之境,未得解脫之門,然,不執亦不迷。
吾苦於眾生劫滅之世,深知輪回之難,然,不癡亦不妄。
吾觀世間無常,如夢幻泡影,鏡花水月,然,吾修行正念,誓要證得無上正等正覺。
如是我聞,六根清淨,永離殺生。
我之存在,即為眾生之福祉。我之修行,即為眾生之燈塔。
願以此身作橋,渡眾生於苦海。
願一切有情,皆能離苦得樂,共證菩提。
——《永昭書·中土雜記·陸離傳》
自陸離記事起,就跟著陸屠戶的媳婦撿羊糞,割麥草,洗下水。但偶爾也會跟著陸屠戶進鎮上擺攤。
如巴彥城裡大多數孩子那樣,陸離沒有書念。這裡沒有私塾,也沒人教他做人處事的道理。想學,就隻能看。
陸離喜歡坐在街邊,看著對麵茶鋪客人的腳。
倘若遇上穿著緞鞋,鞋上乾乾淨淨的,那便是哪個大財主家的仆役。陸離要迎上去,向他們推銷自家的鮮羊肉。
雖然通常會迎來一頓痛斥或是鞭打,將他趕得遠遠的。不過陸離臉皮厚,就算被打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姨娘說,做生意,可不能擺一張哭臉給客人。
陸離雖照做,心中卻不以為然——
他是賣羊肉,又不是那帳子裡賣笑的舞女!
倘若遇上踩著牛皮靴,上麵滿是沙土的,那便是通於西州諸地的行商。他們不會買他的羊肉,也看不上那肮臟低廉的下水。隻是他也會走上前,纏著他們講些往來見聞。物儘其繁的大宛,美人之庭的蘇魯拜,廣袤無垠的克茲爾塔格,還有高若雲端的天雪山
不過這些陸離都聽膩了,他與鄰街孩子最喜歡聽的,還是中州的故事。那裡有瀟灑風流的俠客,有千嬌百媚的妓女,還有數不儘的金銀與珍饈。
“小陸小陸,你是中州人,你見過中州麼?”
陸離驕傲地挺起胸脯:“當然了!就像那些老爺說的一樣,可熱鬨了!”
到底怎麼熱鬨,他卻說不上來。陸屠戶與陸姨娘從未與他說過這些。他們隻說,他們不是中州人,也不是西州人,在這西州邊陲的巴彥城,他們什麼都不是。
硬要說的話,他們隻是努力生存的人而已。
“說謊話,羞羞臉!阿媽說,你們這些住在巴彥城的漢人,都是在中州活不起了,才會被趕到關外!小陸是個羊圈撿來的野種,還編出謊話來騙我們,羞羞羞!”
陸離揚起剁肉用的刀,將他們統統嚇退。
自然,也將生意嚇退了。為此,陸姨娘氣得好幾日都不許他吃飯。
倘若遇上打著赤腳的,口袋裡便沒幾個子,陸離也懶得理,因為他們居無定所,這下水就是白送也值不了一頓飯錢。
還有一種打赤腳的,通常那些金發碧眼的西州小孩。他們細嫩的足腕上戴著金銀鐲環,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西州的聖教徒們信奉,孩子的腳是不必拘束的,若是從小不穿鞋,就會掙大錢。
隻是陸離想不明白,為何大人也有不穿鞋的,卻將他們稱作窮光蛋?難道小孩就有天生的豁免權麼?
也許隻是西州的孩子有這樣的豁免權,因為陸離時常看見那些孩子抱著香噴噴的肉餡饢餅,大快朵頤。
陸離鼻子靈,老遠就聞到茴香味。
他也想吃。
可姨娘說,家裡沒肉。
陸離好生疑惑,咱家不就是乾這營生的麼?
西州人鮮少吃下水,每每趕上宰羊,下水就隻能賣給漢人。再賣不掉的,才留給自家。一副下水,夠這一家人吃上好幾天。
為了吃肉,陸離偷跑到山腳,弓著小身板坐在沙河邊洗下水。山邊的雪水冰冷刺骨,可他一坐就是一整天。把手洗得通紅,卻也興致勃勃。
待陸離再大些,就被差去陸屠戶身邊打下手,整日剔骨剝皮,放血磨刀,乾的都是些醃臢臟活。
可陸離似生來就有握刀的潛質,反倒在這日複一日的活計中練就了一雙巧手。鎮上的人都說,陸離剔骨的功夫比陸屠戶還要利落,刀鋒過處,骨肉分離,乾淨利落,是天生的屠夫。等到陸屠戶老了,陸離就接他的班。
不過陸離沒等到接陸屠戶的班,卻等來一場戰亂。
城裡的人們都說,中州的將軍要打過來了,快逃,往西邊去,往雪山上躲。
陸離不聽,他不明白既是中州人打過來,為什麼自己也得跟著逃。那些商旅口中的中州人麵若觀音,慈眉善目,又怎麼會對自己的同胞刀劍相向?
許是陸離固執地追問,於是陸氏夫婦將陸離留在了巴彥城。又或許,自私是流淌在人們血脈裡,與生俱來的東西。
陸離人們四散而去。這時候倒是不分窮富,也不見族彆,每雙腳看上去都是行色匆匆,恨不得再插上一雙翅膀逃離這片土地。
姨娘想了想,還是將沒縫好的布鞋留給他,道是作個念想。
“小陸乖,姨娘走了啊”
姨娘摸了摸他的發頂,欲言又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