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亭說他準備先回一次雲間老家,看看地裡的莊稼長得怎麼樣了,秋冬之際,請王恒與王才去他的莊子茉莊作客,他讓老仆去縣城西門外秀野橋下抓幾尾四鰓鱸魚,莊子上年年都要自釀桂米酒,園中種著芋栗,爐子上生著旺旺的火,把屋子烤得暖暖的,喝著魚湯,興致好起來就乾一杯,家裡又沒有一個長輩拘束著,豈不美哉。
王恒與王才聽了都好生向往,紛紛表示不管怎樣都要把盤纏湊出來,去他的莊子上盤桓幾日。
王恒說他接下來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了,一心用功勤讀,白丁的身份太不方便了。在王氏這個耕讀世家,從他爹這輩就落後於人,像他這個年紀,幾位伯父大人早就是生員,其他幾房的叔伯兄弟至不濟也是個童生,那麼還來得及二十來歲中秀才當生員,三十來歲中舉,去南京國子監讀書,暢遊金陵,當然秦淮河不可不去,還得老幾位一同去。
王才對未來沒啥打算,講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感覺大家都描述得那麼動人,自己不說點有意思的過不去,便說他準備攢點錢,攢夠了就坐船出海去扶桑國找師傅魏先生,也許還能跟著做海商,那就太快意了。當然,本錢還要開始存起來。
說得高興,大夥把鶴來堂一整壺水都喝光了。
頭一日聊了半宿,
王恒與王才帶著那個雕酒缽頭走到西門街延年堂時,已經日上三竿了。
坐堂的郎中聽懂了他們的來意,要驗一下含有什麼毒性,感到有些棘手,請他們稍坐一會兒,他自己還沒有這個本事,要拿去內房請店裡的老師傅瞧瞧。
王才警惕性很高,附在王恒耳邊說:“要被他們掉包了怎麼辦?”
王恒偷笑道:“早留了一半藏起來了。”
郎中進去了良久才出來,連聲叫怠慢了貴客。他目露尷尬,說道:“鄙號的大楊先生說,這不是毒藥,用銀針驗下來銀針並不發黑,可見不是砒霜這類的,給貓兒狗子也試過,用完都活蹦亂跳的,也不是常見的幾種慢性毒藥,大楊先生覺得味道有些腥臭,或許是某種草藥裡提煉出來的,他實在也不認識,請兩位客官去彆處找老先生瞧瞧吧。”
王才奉上一百文診金,那郎中連連推脫不敢收。
城裡有兩家老字號,一家是西門街的延年堂,還有一家是剪刀弄的天齡堂。
跑到天齡堂,得到的話比大楊先生的診斷還要含糊。隻說不像是有毒的,他們也沒見過,不敢確定。
“要是沒毒的,大奶奶乾嘛巴巴地叫廚子老楊給惠雲師傅下藥,不合理啊,惹了一身騷,就和她開個玩笑。”王才實在想不通。
王恒道:“我覺得還像是慢性毒藥,微毒的,一次兩次吃了沒事,吃一段時間藥力才發作。”
“但是草藥郎中們都不認識,難道說這種毒藥從未被彆人發現過,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剛傳來的?”王才開始胡思亂想。
出門時有多篤定,回來時就有多沮喪。隻當是案情要了結了,人證物證俱在,向朱夫人稟報就好了,卻原來孫行者九九八十一難才將將過半。
走下州橋,幾步就踏進了王宅南門,門房老福林迎上來,道:“七公子可回來了,知州衙門的霍班頭來了,已經請到偏廳奉茶了。”
霍班頭已經坐了一會兒,肚子裡灌了半壺茶,心裡十分的不自在。他素日裡也不欺壓良善,衙門裡趾高氣昂的習氣卻是不少,耳朵裡聽慣了奉承話,在鄉宦家裡坐冷板凳便有些怏怏不樂。
霍班頭見王恒來了,互相見了禮,就爽快地說出了來意。他今日是來讀鞫的,惠雲師傅命案縣衙已經結案,衙門根據當場屍體檢驗的結果,經由兩位仵作鑒定,認為惠雲是被毒蛇咬傷後神智不清,墜入湖中溺水身亡。江南夏天潮濕悶熱,蛇蟲盛行,毒蛇咬人很常見,所以惠雲是意外死亡。
衙門斷為意外死亡,其實也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