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江士人晏子佑說他曾遇到過仙。
“實在是個仙人,那段經曆真如夢幻一般。”
旁的人嘲笑他怪力亂神,他嗤之以鼻道:“有道行的仙家,豈有隨意賣弄手段的道理。不過是你們,沒有我這樣好的機緣罷了。”
他並未跟人道過遇仙記的首末,因為說起來還多有不便。
那還是陽春時分的事,晏子佑自家大宅的中庭梨似雪,他命看門的老丁搬了張竹塌,躺在梨樹下,對著落英繽紛滿懷心事。
大儒坊晏宅原是吳江縣數得上號的富室,不過在晏子佑的先父孝廉公駕鶴西歸之前,家計已經漸漸衰落了。
孝廉公喜招賓客,結交豪強,家中常有食客數十人通宵達旦飲宴,與豪門通殷勤亦需用大筆錢財,他下世之時,家產雖已十去七八,所剩無幾,生活尚稱充裕。
晏子佑早在孝廉公生前進了縣學,“子佑能擔當俸祿二千石的大吏呢”亡父這樣期許著,他也不無自負,總覺得以如此家世出仕,不過是探囊取物。
可是他自從無人管束,日益懶散流蕩,學書不成去學劍,學劍再不成又學書,毫無治家之能。
父親亡故不過五年,弄得將要一貧如洗了。
童仆都已遣散,老丁年逾古稀,從未娶過親,無家無室,無處可去。
晏子佑肩不能挑,手不能擔,對目前的窘境毫無辦法。
事實上,他這半年來一直靠著典質過日子。
閉上雙目,腦海間浮現新安商人的麵容,淡漠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便知道這次他父親遺留下的玩器又賤賣了。
“晏秀才,鄙號若非與府上頗有淵源,絕不能這樣大量收你的古董玩器。”新安典當商人用袖子蹭著鼻子,用帶著濃厚土音的腔調說:“這兩年的年景不太好,有多少骨董都砸在手裡。你要是有金珠首飾,或是南麵流過來的香料,倒不妨拿來我瞧瞧。”
“諾,諾。”晏子佑誠惶誠恐的,他明白新安商人說的都是實情。
當日哪怕千金萬金購的骨董,倘若沒有人賞識,不頂吃又不頂穿的。
他當然也曉得父親留下來的東西是極有來曆的珍玩,想到這裡一陣屈辱感憋上心來,晏府的少公子竟淪落到被一介商賈指手畫腳。
他歎一口氣,總是自己無用之故。
今日比較特殊,若再不想辦法,便真要斷炊了。
晏子佑每次從新安商人處換回少許銀錢的時候,都曾決定要從此省吃儉用,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維持全家的生計,卻每次都自食其言。
他和兩位妹妹棠萼,梨萼的生母是大太太,早年就亡故了,孝廉公留給他贍養的庶母,是一位嫁過來很有些年頭的妾。
女眷們不習慣過儉省的日子,他也怕太刻薄了她們。倘若家境一直豐裕,他必然是個大方的好哥哥,時下,也隻好跟妹妹商量商量先渡過難關。
妹妹們手裡尚有一些金約指之類的珠玉首飾,是母親予她們的嫁妝,大妹棠萼賢淑知理,應該理解哥哥的困境,同意拿出來度過難關。
棠萼年已十八,尚未聘嫁,已快耽擱成老姑娘了。
晏子佑心懷慚愧,於今,又要謀劃她的嫁資,不由得臉上陣陣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