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晚齋鐘聲後不久,僧人們從膳堂出來,見張西如正立在石徑旁,倒有三三兩兩來同張西如攀談幾句,說了好一會兒才散去。
見張西如與廣恒和尚結伴上了佛光閣,王恒與小才與他們作彆,慢慢從山道上向西行繞至聚寶寺山門出去。
王恒悄聲道:“真想不到,聚寶寺的和尚,俗氣得很,見了朝廷命官就巴結。”
小才蹙眉道:“七兄,我中午給張先生送行李,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些和尚們,對張先生太熱切了點。”
王恒笑道:“出家人還這麼慕榮利,六根不清淨,他們吃得哪門子的齋,念得甚麼佛。”
小才道:“張先生驚才絕倫,交遊遍天下,名動江左,又跟他們聚寶寺的和尚有甚麼關係?我觀察他們的神態,卻也不似趨炎附勢,倒真像有些莫名乾係。”
王恒笑道:“莫非聚寶寺的智海老和尚,也摸出一千兩銀子,請了張先生做文章?做《聚寶寺記》?”
小才似有所悟,道:“彆說,真有這個可能,聚寶寺號稱大廟,但似乎並沒有一篇名記。”
王恒搖頭道:“老和尚拿得出一千兩銀子?”
他二人帶著疑惑回到彆院,劉府眾人早已經用過齋飯,管家阿德給他們留了飯,仍是香菇麵筋之類,滋味倒比昨夜的好。
因下午休息了很久,晚上便不太困倦,相與約看山月。
稍待片刻,月色入戶,山中樹枝婆娑,月影徘徊,清輝月色寒,覺來無限寂寥。
長夜漫漫,點起讀書燈,小才練一會兒大字,王恒打算繼續看那本《荷香樓憶語》。
餘妻芙娘詩才十倍於我,辯才亦十倍於我,而芙娘琴、棋兩道,皆出餘授,餘夫婦可謂旗鼓相當也。
李陳兩家故中表親,餘與芙娘成親後,居於荷香樓十年,夫婦固然相得,家庭瑣事煩愁不足為外人道。
家大人月給數十金,以作生活用度,單論金額,實在不能算少,因餘揮霍,詩酒生涯,高朋滿座,靡費巨多,餘妻芙娘亦有拔釵沽酒之舉,以致常常匱乏,箱籠中每每空空如也,夏衣與冬裘總是一邊典質一邊贖回。
餘母見餘夫婦不知省儉,月月虧空,頗有責怪芙娘之意,餘胞妹華容待字閨中,無端搬舌弄嘴,乃至家庭生隙,亦是我江寧李氏簪纓世家沒落之兆也。
鄉間有所謂,手紋有螺有簸箕,一螺窮,兩螺富之類的說法,童謠耳。
餘右手拇指有一螺,其餘皆是簸箕,餘妹華容笑道“一螺窮。”
芙娘手指上無螺,十指都是簸箕,腳上卻又全是螺,餘妹華容又道“十螺十簸箕,死了無人提。”
閨閣中人無從外出,困在小小一個庭院之中,不免口舌生非,餘家老親數十家內宅,不久傳遍李家有一位“十螺十簸箕,死了無人提。”的大奶奶。
閒話傳到餘耳中,餘竟不敢相信是誰如此惡毒,芙娘與我本是中表做親,嶽家陪嫁的妝奩也堪稱豐富,這顯而易見的敵意不知從哪裡而來?
餘當即要與母親和華容對質,又念及母親年邁,華容幼小,輕易不肯起釁,未料這一退讓,日後導致餘夫婦無法在家中存身。
是年大暑,維時餘母忽染奇症,淹篤積旬,餘在床榻間日夜服侍,未幾勞累亦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