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家子弟隨時能轉換兩三副麵孔,晉陽君李琣偶爾真性流露之後,瞬間就平複了心情,他吩咐親隨小武從行李中取出筆墨書箱,朝王恒與小才拱手道“時辰尚早,有勞王兄、小才兄,給我帶個路去藏經閣。”
李琣儘孝的心情迫切,王恒與小才自然能夠理解,且又是張西如特彆關照的,便也不厭其煩,又帶著李琣主仆二人出了彆院,再進聚寶寺山門,往東朝藏經閣的方向去。
遠遠見知客廣亮和尚陪著一位眉目疏朗的年輕人自北向南,在王恒幾人身邊走過,年輕人身後跟著四名小廝,小廝們背著包裹。
廣亮語態頗為恭敬,這年輕人白布包頭,白袷外縫著粗麻,腰間係根麻繩,草鞋蒙著白布,王恒見他穿戴不由一愣,便跟李琣告了聲罪,讓小才領著李琣先行去藏經閣,自己稍後就來。
王恒幾步上前,跟廣亮和尚打招呼“廣亮師傅,這位公子可是廣恒師傅的俗家家眷?”
廣恒出家為僧,自此俗家已是前塵往事,聚寶寺本不必理會陳家,之所以殷勤知會,當然是陳家豪富,乃是聚寶寺的大施主。
“施主,今日陳檀越病中,派他家二公子來本寺送三師弟一程。”廣亮紅光滿麵,側身對那年輕人道“此是王七公子,監寺師叔在南京國子監的學生,三師弟出事後,所有報官的事,都是王七公子和他的本家兄弟在料理,連凶手邱二郎,也是他們押送到寺裡的。”
陳二公子聞言恭謹地下拜,見他行的是稽首禮,王恒心下了然,急忙攙起他,口稱“不敢當不敢當。”
“王七公子古道熱腸,對叔父哦不,我父親的恩義,某沒齒難忘。”陳二公子補充道“族中已經選了我做父親的嗣子。”
王恒道“廣恒師傅學識淵博,人品高潔,小生曾向他請教過學問,也是十分仰慕,不想,竟橫遭不測。”
廣亮見兩人談得入港,趁機道“陳施主清晨上山,奔波勞苦,倒不妨去茶舍吃一盞本山香茗,解解暑熱再走。”
陳二公子拱手道“王七公子,請。”
王恒正有此意,廣亮便引著一行人沿著小徑往西,來到翠竹環抱下的茶舍。
廣亮見管茶水的小沙彌不見人影,遂自行去灶下煮茶。
王恒與陳二公子落座,寒暄了幾句,王恒見陳二公子人物秀整,眼眶紅腫,顯然哭過一場,便直奔主題,道“廣恒師傅被害一案,雖則疑凶邱二郎已經認罪,可疑點頗多,邱二郎又瘋了,縣衙辦案,注重人證物證口供,隻怕不會深究,倘若要查個水落石出,我且有話要問你。”
陳二公子不料王恒說出這話,微微一怔,道“如果尚存疑點,須得查個清楚,我父親哦不,伯父曾官居三品,絕不能輕饒了真凶。”
王恒斟酌了一番措辭,道“貴府上富貴雙全,廣恒師傅因何原因出家為僧?”
陳二公子思忖片刻,道“大約是我父親自幼就有夙慧,因此不留戀豪華公子的生活,等到生母壽終正寢,他翩然修行去了。”
這樣的話,正在王恒意料之中。
陳二公子是小輩,廣恒出家之時,他最多十歲上下,應當不會知曉甚麼內情,可是陳大老爺沒有來,也隻能先問問他。
“廣恒師傅在俗家時,家中同誰關係最好?又和誰最惡劣?他有沒有對頭?”王恒問道。
陳二公子想了又想,半晌道“家中同父親關係最好的人,應當就是我的庶祖母蓮夫人,要說跟父親關係惡劣的人,我還真想不出來,父親是祖父的遺腹子,年紀雖小,輩分卻高,至於說父親有沒有對頭,外間的我不大知道,家族中應當沒有,我陳氏族人子嗣單薄,家資富饒,從未有過爭產之事,又何來對頭。”
王恒點點頭,道“江寧縣翠華村農夫邱二郎,同你們陳府有沒有甚麼交集?邱二郎會不會是你們府上的佃戶?”
陳二公子默然思量了會兒,確定道“江寧縣翠華村,這個地方我知道,我家中有世交住在村子裡,但邱二郎這個人,我肯定不認識,也從未聽說過,我家中的產業,多在南京城裡以及徽州,江寧縣城裡還有幾處房產,田產卻是沒有。不過,江寧縣城裡有我陳氏一支旁支,他們有沒有田產在翠華村,我卻不清楚。”
王恒索性將心中疑竇都拋出來“江寧縣翠華村中有一戶姓劉的人家,男主人生前做過潤州彆駕,女主人娘家姓許,你可認識?”
陳二公子馬上搖頭道“從未聽說過。”
王恒擰眉深思,心頭忽然靈光一現,問道“貴府的世交,住在翠華村的,是哪一家?”
陳二公子笑道“曾任兵部尚書,經略薊鎮、登萊軍務的黎督師,黎大人。”
“呀。”王恒忍不住叫出了聲,“原來是山民的府上。”
他終於想起來,一直隱隱覺得翠華村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卻一直沒有想起究竟是誰,對啊,山民的老宅就在江寧縣翠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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