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踽踽獨立,忍不住仰天長歎,抬頭見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從碧空中呼嘯而過,大雁有群,餘卻失伴。
神思不屬良久,餘憶起黎紈之話,擇一處樹林隱蔽處躲藏好,他三人何等義薄雲天為吾冒險,餘萬不能拖累他們。
趁著天色可辨,餘隱遁於林中,竟於距茅亭不遠處,覓到一個巨大的枯木樹樁,臥坐皆可,足以棲息於此。
餘匿於樹林滿懷期待,看光影移動,看斜陽欲落,又見銀蟾上升,隻恨百無一用是書生。
是夜未曾合眼,空山寂寂,靜默無聲,石穀他們並未前來喚吾,應是時機未到並未得手。
次日天光大亮,餘思忖他三人不會於此時撤退,便臥在樹樁上打了個盹。
夢中輾轉,不知時光流逝幾何,餘耳畔聞聽遠處傳來人聲雜遝,不覺猛然驚醒。
樹林外一隊隊車馬經過,嘈嘈嚷嚷,煙塵滾滾。
少頃,又有車輪滾滾,聽聲辨音似乎負載很重,這支隊伍卻軍紀甚好,如含枚行軍一般悄然無聲。
餘不知是甚麼隊伍,亦不敢去張看,自前夜受劉把總殺良冒功之害,餘深知維時亂中,官兵亦不可信。
捱至日落,東北方地動山搖,砰然巨響幾乎將餘雙耳震聾,旋而廝殺聲震天,由遠而近,餘惶惶不安,渾身戰栗恐怖。
時已熏黑,眼見火光衝天,轟然格鬥之聲距此樹林越來越近,餘決定暫避往密林深處。
日間餘曾探得林中似有小徑通向東南方,此刻無計可施,先離此險境再說。
山中小路蜿蜒崎嶇,餘手足並用攀行許久才漸漸擺脫廝殺呼號聲。
餘素來四肢不勤,這一程山路已將體力耗儘,稍稍覺得安定,便躺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
烈焰熊熊、殺聲衝天都已經拋在遠處,餘既不知當初那茅亭該如何去找尋,亦不知此地距離飛山有多遠,慘然倒地就歇,心中還在不停思量,也許等會兒就會命喪猛獸之口,明日不會醒來了。
後半夜下起了小雨,天很冷。
天空露出熹微的光,餘棲息之處是一片林中空地,朝前幾步出林子,前方山崖上大塊大塊巨石,可以遮擋風雨。
餘啃了幾口乾糧,掙紮著鑽出林子,隻見山道上有人提劍狂奔,踉踉蹌蹌朝著遠處而去。
餘察覺他身形衣著,有點像小陳,欲出聲喊他,小陳走得飛快,彎過一個轉角,眨眼間無影無蹤了。
餘冒雨靠近山崖,天光更亮了些,立在山崖東眺,聞聽得波濤拍岸,鷗鷺嘶鳴,山崖下竟是一條大河川流不息。
水邊正有一艘大船離開,船上有男有女,漢子們手上皆握著利刃,婦人們披發肉袒,令人惻然。
此時大船剛剛啟航,餘在山崖上看得真切,有個婦人縮手縮腳靠在船舷,她身上的銀紅衣衫與餘妻芙娘昨日所穿相似,觀其形貌體態,似乎就是芙娘。
餘內心激蕩,站在崖上騰空跳躍,拚命揮手,恍惚間,不知是否幻覺,船上那銀紅衫子的婦人仿佛看見了山崖上的動作,抬眼怔怔朝著我這個方向望著。
餘恨不能一步跨到芙娘身邊,崖頂上有石階朝底部蜿蜒而下,道路年久失修,叢生的藤蔓纏得滿坑滿穀,阻擋著我的腳步。
待我跌跌撞撞走下山穀,來到水邊,大船已經開出一箭之程。
叢荻間忽有人棹小船喚吾“先生,大王命我在此等候,大王故無恙,已在前頭舟上先行。”
餘愕然望去,舟上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搖櫓至水邊,相視驚道“你不是軍師,你你是何人?”
餘囁嚅著,剛要開口請船家載我追趕前麵的大船,舟上人飛速掉頭離岸,瞬息不知匿於河中煙渚盧荻何處,杳然無跡也。
大船漸行漸遠,餘自忖無法追趕,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大船上依稀有個銀紅色的身影爬上船舷,縱身一躍,河水激起道道漣漪,不久即平靜如故。
大船沒有停留,徑自快速駛向遠方。
餘大怮,失聲痛哭,明明已近在咫尺,卻突然天人永隔。
天地無情,寸心欲碎,綿綿此恨,何其有極。
餘癡癡獨立水邊,今夕何夕,不知細雨何時驟停,又不知太陽何時升起又落山。
忽爾一夜,餘夢中見芙娘被擄走之時,口唇微動,輕輕說道“雲客。”
餘猛然醒悟,原來那日芙娘說的是“雲客”,雲客道法高深,是我親眼所見,有了他的相助,芙娘還陽也不無可能。
隻是,當日雲客在翠華村彆莊布下結界後,就消逝不見,大約已是回到交趾了。
餘遂下定決心,哪怕萬裡之遙,也要去交趾尋到雲客。
李遜之的《荷香樓憶語》到此戛然而止。
王恒與小才麵麵相覷,故事顯然並未結束,這位李秀才後來的遭遇,他是沒有記錄,還是稿件迷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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