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兩人鬥著嘴,一個想要喂雞湯,談理想,講成功學。
另一個則是想要更多的關注和安慰,偏偏不吃他這一套,怎麼擰著怎麼說。
吉普車快要到家的時候,西琳突然沉默了下來,她知道,分彆的時刻又要來臨了。
李學武對這個從天山草原上帶回來的姑娘實在是沒轍,尤其是挨了這一刀,女人都是磨人精。
從車上把她抱下來,西琳就靠著他的肩膀,等放到炕上的時候,她又開始流眼淚。
葛林站在屋裡撓了撓腦袋,憨憨地說道:“這麼抱她很疼”。
“那應該怎麼抱?”
李學武看了看他,道:“你怎麼不提醒我?”
還沒等葛林說話,西琳哽咽著說道:“彆聽他的,他扛著我疼,彆管我了,忙你的去吧”。
李學武瞅了瞅葛林,又看了看用被子蒙住腦袋的西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葛林也是歪了歪腦袋,不知道西琳這是怎麼了。
“丁師傅呢?”
李學武看了看手上的時間,沒話找話地問了葛林一句。
葛林挨著火牆子的板凳坐了,回話道:“又出去轉了,說是要把昨晚去過的地方再轉看一遍”。
說完他又撓了撓自己的臉,示意了炕裡的箱子,道:“錢數好了,丁師傅說給西琳看”。
李學武沒在意炕櫃裡的錢,而是看著葛林問道:“你在這過的怎麼樣?有想回京城嗎?”
“哦,不知道啊”
葛林想了想,說道:“在哪都一樣”。
說完他又看了看炕上的西琳,道:“西琳想回京城”。
“我不想,彆胡說”
這時炕上躺著的西琳開口打斷了葛林的話,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悶悶的。
又因為哽咽著,啞啞的。
葛林聽她這麼說就是一愣,隨即看向李學武,不知道西琳為啥變卦了。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解釋道:“等你長大就懂了,女人心,海底針,她們最善變了”。
“哦~”
葛林不置可否地答應了一聲,又低下頭發呆,可能他的一生裡,有多半的時間是在發呆。
李學武看得懂很多人,卻看不懂眼前的葛林。
這孩子絕對不傻,也不是文盲,更談不上呆,可能跟從小的生活環境有關,似是道教裡的那種超然物外,不念蒼生的大自在心態。
如果一個人活到這種程度,恐怕天塌下來,他也隻會說一個“哦”字吧。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是知道西琳舍不得自己走,也知道她想回京城過經常能看見自己的日子。
可是,吉城需要有人來幫他做事,如果可以,他也不會想著把聞三兒和二孩兒送去港城,把彪子送去鋼城。
他們舍不得自己,舍不得這個小團體,李學武作為家長,把身邊的人一個個地送走,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有道是兒行千裡母擔憂,雖然自己不是當媽的,他們也不是當兒的,但彼此之間的關係和牽掛,是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楚的。
可能對他們最好的安排就是成就他們,李學武不想在未來因為地位或者生活環境的懸殊在某種意義的距離上脫離彼此。
真到了那個時候,分彆就是心靈上的訣彆,孤家寡人的日子李學武可不像過。
從屋裡走出來,李學武沒有回頭,即便是聽見了西琳的哭聲,依舊堅定著腳步上了吉普車。
葛林站在院裡送了李學武,看著他上車,猶豫著說道:“西琳還不到二十呢”。
“哦”
李學武微笑著,學了他的語氣答應了一聲,隨即看著葛林說道:“可你不也沒到二十嘛,是說我不該把個小姑娘和小小子送來這麼遠受苦?”
葛林知道武哥懂自己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也懂武哥是在逗自己。
在言語上他有些笨拙,不知道該怎麼說出自己的感受。
李學武卻是點了點頭,表示他都懂,不用說的。
“照顧好西琳,不要讓她再受傷了”
踩了一下油門,李學武又忽然鬆開,從車窗裡點了點詫異的葛林道:“對了,你也要小心,都說女人是老虎,不到十八歲,千萬彆做虎事”。
說完,也不等確定葛林到底明不明白,開車便往二叔家趕去。
中午約的二叔一家吃飯,知道一家人都忙,可昨晚實在是走不開,隻能趕著中午過來了。
車上給二叔帶了些禮物,不是啥貴重的東西,就是個心意。
二嬸埋怨李學武到家了也不來家裡住,屋子都收拾好了。
李學武笑了笑沒解釋什麼,同大姐李娟和小弟李學力聊了聊。
上次來沒感覺李學武有啥大能耐,就是膽大,敢做事。
可去京城參加了李學武的婚禮,又聽著父親提起李學武作為負責人,來同林業的副局長談合作,姐弟兩個對李學武的印象已經發生了改變。
人其實就是會這樣,距離自己生活比較遙遠的高山看不出大小,雖然知道那裡有座高山。
可當高山來到自己眼前,同自己眼界裡的高山做對比,才知道山的高。
尤其是這種變化的時間較短,好像一瞬間,大爺家的老二就成了他們難以望其項背的人物。
李學武來二叔家可沒當自己是什麼人物,甭說在外麵他不這樣看待自己,到二叔家了,要是撇著大嘴吹牛皮,沒的跌了自己的份兒。
他剛進門的時候李娟還有些拘謹,見他同往常一樣,嬉笑玩鬨,這才找回了當姐姐的自信。
李學力倒是沒在乎這些,他隻覺得有這麼個二哥比較牛嗶。
他就在林業,實打實的能感受到二哥的影響力。
馬局親自接待的,幾位實權領導陪同,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他爸混了這麼多年,也沒說得上麵領導這麼重視過啊。
李學力年輕,有些跳脫,雖然父親回到家隻說了二哥的成長和能力,可他在單位裡聽著不少消息。
遠在京城的軋鋼廠是個大單位,二哥是以煉鋼廠紀監副書記的身份來訪的,談的還是貿易上的大事。
最關鍵的是,下麵有傳言,說馬局有意調自己父親去林政口。
隻要是調,就不會是平調,因為父親的年歲不小了,根本牽扯不到鍛煉那一說。
林政的權利有多大,彆人不清楚,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還能不知道?
大姐李娟是女人,對機關單位裡的事沒有什麼興趣,可他有啊。
所以在跟二哥聊天的時候,李學力拐彎抹角的想跟二哥學學怎麼進步。
李學武可不敢在二叔家裡教給他這個,他也不想在生活裡談工作。
不是清高,也不是自傲,更不是敝掃自珍,而是習慣養成。
如果一個人,習慣於將生活和工作混合,那他的工作裡必然摻雜了私事。
反過來說,他的生活裡也必然慘雜了公事。
可能有的人能控製好這種平衡,但大多數人是把持不住的。
前一種情況會出現自我約束失控的現象,以權謀私是必然的。
後一種情況更嚴重,人要是沒了生活,隻剩下工作,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李學武聊天的時候對工作上的事都是避重就輕,能不說就不說。
二叔也比較反感在家裡說這個,見李學力還纏著李學武問東問西的,一巴掌把他拍一邊去了。
李敢對家裡老娘比較掛心,聽著現在是在跟李學武住,幫著看孩子,倒也放心呢。
忙碌了一輩子,真要讓老太太閒下來,倒是要出毛病。
孩子也大了,李學武家裡生活好,又孝順,還有保姆,他有啥好不放心的。
問了老太太,又問了問大哥李順,以及家裡的情況。
他擔心家裡,以前都是寄信,現在有電話方便了,隔一個月就要打一個問問。
李學武介紹了父親和大哥的情況,也說了老三和姬毓秀的情況。
上次回京是五月份,李敢知道李學才定了對象,已經是見過家長的那種。
李敢有些擔心京城的形勢,從上麵吹過來的風到吉城已經變了幾個味兒。
單位裡鬨了一通,城裡現在鬨的也很厲害。
彆的不擔心,他就是怕大哥在單位裡太老實,出身再不好,更是要了命。
對於李學武的安排,他很理解,也很讚同,同時也感慨李學武的關係和能力。
把最容易出問題的李學文送去監所裡,這種處理誰能想得到啊。
二嬸把菜端上桌,招呼了幾人吃飯,飯桌上問了家裡的女人們。
因為趙雅芳和顧寧都有了身孕,這邊也是知道的,所以二嬸多問了一嘴。
又關心了一下李學武來這邊的工作,以及出差的生活。
可能是因為兩家一直相處的好,也可能是因為李順不給二弟找麻煩,更可能是因為長房一家都有了出息。
所以李學武來二叔家感受到的都是熱情。
當然了,也不能單純把親情從各種角度去剖析,去分解,這是不對的。
如果感情用尺度去衡量,就隻能說明沒有感情了。
中午飯過後,李學武並沒有多待,這又不是休息日,二叔一家四口人都要上班呢。
出門的時候李學武笑著叮囑了大姐,如果有喜事,一定要提前通知。
李娟笑著爽快地答應了,還說讓他到時候一定要來。
李學武是由二叔開車送到火車站的,順道把車開回去。
怕耽誤他下午的上班,李學武都沒讓他下車,走到車站門口同在這邊的軋鋼廠一行人彙合。
跟沙器之交代了幾句,李學武便去站外見了大強子和丁萬秋。
大強子恢複了些精氣神,可看著還是有些低沉,嘴裡叼著煙,裝特麼憂鬱係。
丁萬秋還是那副老混蛋的模樣,絲毫沒有因為一宿沒睡覺而感覺到疲憊。
李學武很懷疑他是數錢數的亢奮,現在眼睛裡還有算盤珠子在晃動。
也不知道是誰教的,大強子竟然給了李學武一份文件。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真跟自己搞正規化呢?
翻開文件看了看,卻是一份名單,以及各種渠道和關係的聯絡圖。
這上麵的人名李學武一個都不認識,不過沒關係,他不認識這些人並不耽誤這些人給他做事。
他隻是看了看上麵的渠道和關係,這裡麵最大的關係也僅僅是糧食口的一個小卒。
當然了,李學武絕對沒有看不起糧食口小卒的意思,更不敢這麼狂。
因為在糧食口,就算是個小卒,那也是肥卒。
他倒是很認同張萬河的發展脈絡,既然往上沒渠道,那就把網絡鋪開了。
不去結交那些大人物,偏偏跟這些有點能耐,又不顯眼的人交往,量變形成質變也是變。
這種想法倒是跟李學武布局俱樂部有異曲同工之妙。
糧食口、工商口、供銷口、運輸口……這是特麼耗子盜洞,扁平化布局了。
真要是給張萬河押中一個寶,遇著一個像自己這麼有衝勁兒,有前途的火箭彈,那他還不跟著起飛了啊。
怪不得這老小子遇著自己後便有了合作的意願,更是不遠千裡跑到京城去見自己。
敢情是他的布局已經玩到位了,就缺一個一飛衝天的機會了。
他的本意是想當一個地頭蛇,借著李學武的風,從吉城開始騰飛。
可萬萬沒想到,李學武的疑心很重,直接把他逼成了過江龍,生生地在吉城的大網上扯了一個口子出來。
他沒了根基,自然就飛不起來了,李學武的勢再大,對他也是沒有用的。
所求和所想相差甚遠,也就讓他對繼續跟著李學武做事,或者說出海發展沒了興趣和誌向。
李學武當然不會讓他繼續在吉城經營,更不會把自己的勢白白地借給他在吉城攪風攪雨。
這個時候,他自己都是條小蝦米,哪裡敢去彆人的地盤搞事情。
鋼城,那是好兄弟於敏送給他的,也是老鐵關東強塞他手裡的。
就這,還得是因為煉鋼廠就在鋼城,他才敢私下裡忽悠了姬衛東打頭陣,去鋼城乾事業。
直到姬衛東把鋼城的事辦的差不多了,他這才站出來收拾殘局。
彆說他苟,是這個年代的龍太多,草莽時期活下來的人物就沒有一個是善茬兒。
李學武很確定,自己並不是什麼天選之子,更不是什麼牛嗶子弟,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作弊器。
看過手裡的文件,李學武抬起頭看向大強子,問道:“還順利嗎?”
“如果錢不夠用就跟西琳去拿,做事重要,彆寒了兄弟們的心”
“還好”
大強子使勁抽了一口煙,看了李學武一眼,沒說什麼。
還寒什麼心啊,紮心了老鐵!
昨晚一場掃地風,所有管事的都消失不見了,今天自己一手拿著名單,一手拿著錢,誰敢寒心啊!
昨天針對那些管事的要親自動手,這叫秦王掃六國,著重的是快。
今天對這些乾活的就沒必要了,他們也是奔生活,給誰乾活都一樣。
要論忠誠度,他們再團結,還能有大團結來的團結啊!
他拿著名單出現在這些人麵前,本身就是一種威脅,他們做過什麼事,可不都在賬上記著呢嘛。
有二心的,直接交給林業,該審審,該判判。
天亮了,做事就要講究光明正大才行。
這也是李學武隻給了他一上午時間來收拾這些人的原因。
給錢不要,偏偏玩愚忠,審時度勢的腦子都沒有,也就沒有了給他做事的必要。
他這裡隻對管事的講忠誠,對做事的人一概以工資說話。
似是後世那些大企業搞什麼企業文化,讓那些拿著三五千工資的人講忠誠,這特麼不是耍流氓嘛!
還要臉不要!
反之,高管或者拿著高工資的管理層你就得給我一定的忠誠度,否則我憑什麼信任你帶團隊,管業務。
“鋼城的事你不要管,安心在吉城做事”
李學武點了一支煙,看了看大強子,道:“你還年輕,有得是機會和時間”。
“外麵的世界很大,大到你想不到的那種大,外麵的姑娘也很大,能憋死你的那種大”
“莫為浮雲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好你的未來”。
“我倒是覺得知足者常樂”
丁萬秋笑著看了看大強子,道:“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不覺得廣闊的世界是希望了,反而是畏懼”。
“當然了,看世界那麼大是畏懼,我現在看姑娘那麼大也是畏懼,越大越心慌”
他有些老不正經地對李學武說道:“你現在年輕,也得學會養生了,小心跟我一樣力不從心”。
“我一直都在養生”
李學武笑了笑,按在大強子肩膀上的手晃了晃,說道:“彆聽他的,他已經老了,要找個地方給自己埋了,所以沒誌氣了,咱們不一樣”。
“歲月正好,時代正好,姑娘正好,都好!”
“我就喜歡看更廣闊的世界,喜歡交往更漂亮的姑娘,不然養生還有什麼意義?!”
“你說是不是?”
“嗯,還是東家有文化”
大強子扔了手裡的煙頭,點頭道:“多跟您學習”。
“艸!”
李學武知道大強子聽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了,笑著輕輕打了他一嘴巴。
這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特賀:本書獲得年度戰力榜第一名,年度爆更第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