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這損小子叫自己來準沒有好事!
不用懷疑他的猜測,更不用仔細看桌子上的那份“設計稿紙”他就知道軋鋼廠建廠以來最偉大的發明家又有新節目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
李學武不滿地看著戰術後仰的夏中全,對方看自己設計稿紙畏之如虎的表情是不是有點太不禮貌了!
“我辛辛苦苦的搞設計都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咱們廠,還不是為了廣大的職工群眾!”
“你就說!你摸著良心說!”
李學武拍了拍桌子,指著夏中全說道:“但凡技術處能拿的出幾樣像我這般劃時代的產品設計方案,我用得著起早貪黑的搞設計嘛!”
“李副主任,咱說話可彆虧心!”
夏中全抖了抖手裡的“設計稿”亮給李學武看,嘴裡更是無情地問道:“您管這叫起早貪黑搞出來的劃時代產品設計啊?”
“是起早貪黑這個詞出了軌,還是特麼劃時代這個詞劈了腿啊,這裡麵哪有設計啊!”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設計?”
李學武眯著眼睛故作凶狠地點了點稿紙問道:“你告訴我,你不知道我畫的是啥?”
“廢話,你要這麼說,我也會畫‘劃時代’的產品設計稿!”
夏中全隨手將稿紙放在了一邊,愁的雙手捂住了臉,他現在都要拿腦袋去撞牆了。
他當然看得出這是一台摩托車,還是彎梁的、小排量摩托車。
但是!
但是!
李學武拿著這狗屁玩意找他來,讓他拿去當設計稿,搞出成品來,實在是有點欺負人了。
這損小子真是想一出兒是一出兒啊,軋鋼廠這麼大,為啥專挑他來禍禍啊。
當初搞的那台吉普車還有原型可以參考,參照設計重新畫圖紙還能有個數據,現在這個特麼是個啥?
“李副主任,咱們實話實說”
夏中全現在是掉進老虎洞了,身為總工的他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那就是麵前這位“設計大師”掌握著軋鋼廠所有工業與貿易項目的管理權。
換句話來說,就算是他,也在技術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管轄範圍內,而李學武就是這個辦公室的副主任。
以前李學武拿圖紙讓他乾活是以利相誘,現在是以權施壓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夏中全隻想搞清楚一件事:“您確定不是錯拿了您閨女的大作?”
“夏工,飯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說!”
李學武瞪了瞪眼睛,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作品很差?”
“額……這不能用差來形容吧?”
夏中全苦惱地看著手中的小摩托,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評論了。
差?怎麼能說是差呢,這完全就是一坨狗屎啊!
當然了,他可不敢當著李學武的麵說出真心話來,隻能顧左右而言他。
“您怎麼想起設計小摩托車來了?”
“唉~~~”
李學武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支。
待呼出一口煙霧,這才說道:“你不會不知道咱們廠要兼並一些汽車製造廠吧?”
“這我當然知道了”
夏中全看了看手裡的臭狗屎,疑惑地問道:“可這跟摩托車有啥關係?”
“因為他們也造不出彆的什麼來”
李學武無奈地說道:“我是不讚成收購那些破爛的,可誰讓咱們惹不起人家呢”。
“這全是無奈之舉啊,那些人和機械兼並過來,與咱們的生產設備完全不兼容,那就是堆垃圾”。
他有些苦惱地說道:“可是垃圾也不能隨便丟棄啊,隻能想著廢物利用,總不能養著他們吃閒飯不是”。
“所以您想著造摩托車?”
夏中全驚訝地看著李學武,道:“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啊,這玩意有人要?”
“哎!你不要說的這麼絕對”
李學武點了點對方,道:“當初是誰說我設計的紅星羚羊是臭狗屎的?!”
“我……”
夏中全也不知道自己的話就怎麼被對方聽了去,這會兒啞口無言,誰讓人家的設計投產了呢。
敢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評價李學武的設計了,從健身器材以及消防工具車時就開始了。
“你不要指望兼並過來的工人有多少技術能手,有也不會給咱們,讓咱們撿便宜的”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道:“咱們的汽車製造廠也不是誰都能上崗的,到時候必然要甩下來一批人”。
“怎麼辦?”
他看著夏中全問道:“真要是按照廠裡的製度實施,這些人會不會鬨,會不會炸窩?”
“摩托車……”
夏中全已經明白了李學武的意思,這會兒思考著說道:“好像不太合適吧?”
“恰恰相反,這幾天我真有仔細調查過摩托車的製造情況”
李學武胳膊拄在桌子上,看著夏中全問道:“現在商店裡最便宜的摩托車要多少錢?”
“怎麼也得三四千塊吧~”
夏中全微微皺眉想了想,看著李學武眼睛賊亮賊亮的,驚訝地問道:“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咱們廠生產一台這樣的摩托車”
李學武敲了敲自己的劃時代大作稿紙,看著夏中全嘰咕嘰咕眼睛,問道:“賣一千塊錢,你覺得有沒有人買?”
“一千塊?!”
夏中全驚訝地看著李學武,隨即掐住了手裡的稿紙,道:“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李學武好笑地說道:“不就是給自行車按個發動機嘛,成本絕對能控製在五百塊錢以內”。
“我說~!”
夏中全無語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咱們搞紅星羚羊玩價格戰已經夠得罪人的了”
“你現在還來這套,非要把咱們廠的朋友都得罪儘了是吧~”
“什麼話這叫!”
李學武不滿地說道:“我這都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咱們廠,為了咱們廠職工群眾……”
得,又是這套詞,夏中全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他仔細看著手裡的靈魂畫作,怎麼都看不出五百塊錢的成本價來,更彆說一千塊錢的售價了。
“你聽我給你說啊!”
李學武點了點他手裡的稿紙,道:“生產製造依舊選擇流水線模式,供應鏈零件便宜就采購,供應鏈零件不便宜就自己造”
“車身架構咱們廠自己能做,交給五金廠或者三產”
“發動機、變速箱這些東西兼並來的廠子裡就能造,到時候單獨成立小工廠,並進供應鏈裡麵去”
“發動機就選最小最便宜的50CC就行,其他零部件能用新材料的堅決不用金屬材料……”。
“你這……”
夏中全撓了撓腦袋,翻看著設計方案說明,道:“怎麼看怎麼不靠譜啊,除了重新設計外觀,加了一些花裡胡哨的燈啊、皮革座椅啥的,也沒什麼新奇設計嘛~”
“你不懂,這叫營銷,這叫經濟,這叫貿易!”
李學武才不會告訴他,後世雷布斯比他玩的還花呢,至少他還有自己的加工廠。
資源整合,如果追求性價比,那就是如何把一堆垃圾重新裝點門麵變成優秀實惠的一門學問了。
巧了不是,李學武家裡就是乾廢品回收再利用的,專業對口。
夏中全實在是不懂什麼叫營銷,圖片他是看不出來什麼了,隻能從設計方案上來尋找思路了。
從李學武對各個位置的要求上來看,那就是能簡則簡,不能簡就換的設計思路。
外殼全用塑料一體成型,用李學武的話來說,騎摩托車摔跟頭,就是鋼鐵的也一樣會死人。
如果換成塑料的恰恰相反,有可能在關鍵位置起到保護作用。
發動機選用50CC排量,適合在城市路麵通行,可以作為優於自行車的快速交通方式進行定位。
尤其是在價格上的控製,能卡五百就卡五百,能卡三百就卡三百。
如果成本價能卡到三百塊錢,李學武甚至都決定把這台摩托車定價為六百元。
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啊,汽車界的攪屎棍又來摩托車領域攪和了,這工業領域軋鋼廠早晚沒朋友。
三千塊的摩托車買不起,六百塊的摩托車能大量生產,且對內不要票的情況下,絕對能引起一陣風潮。
甚至,李學武跟夏中全講,隻要成本能控製住,對內可以開展成本傾銷的形式,普及摩托車。
夏中全實在是有些無語了,抖了抖手裡的文件,問道:“你確定要搞這個?”
說完歎了一口氣說道:“哪怕是搞卡車,搞公交車也行啊”。
“不~不~不~”
李學武認真地否定道:“咱們廠已經沒有多餘的資源投給汽車製造領域了,必須用紅星羚羊站住腳跟才能走下一步”。
“而摩托車是資源整合的產物,也是咱們廠被逼無奈不得不接受,且自謀生路的產物”
他看著夏中全說道:“兼並工作才剛剛開始,就出現了這麼多的問題,未來的屁事會更多”。
“好吧”
夏中全現在隻負責技術管理,李學武是領導,當然得聽他的。
“不過這件事我怎麼沒在其他領導那裡聽說過?”
“哦?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李學武很是隨意地說道:“其他領導又不管工業和貿易”。
“不對!”
夏中全突然警醒了過來,看著李學武問道:“你是不是又在給誰挖坑呢?”
“不會特麼又是我吧?”
——
十二月二十四日,已經更名為紅星國際飯店的門前張燈結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山人海,紅旗招展……
這些都是不可能的,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時期,在這個位置,如果敢這麼乾,說不定哪天就關門大吉了。
說是開業典禮,實際上隻有廠裡的一眾領導以及兄弟單位的負責人來參觀祝賀。
飯店內部已經重新裝修完成,在最大可能保留原本設計風格的基礎上,增添了許多現代設計元素。
同時更新換代了許多設備設施,比如那台老電梯,以及內部的所有照明和服務設施。
比照羊城賓館的服務標準,這邊同樣擁有24小時熱水洗浴、室內空調、室內衛生間、實木家具,以及高標準房間住宿服務等等。
很多設備是從專業廠加急采購的,張鬆英也同廠裡設計部門一起研究設計了一些專有設備,比如廚房設備,比如消防係統,比如衛生排汙係統等等。
李懷德故地重遊,感慨依舊,相比於上次的索然無味,這一次看起來頗有幾分得意。
很多設計元素都是張鬆英早早就準備好了的,多次跟他彙報請示,最終拿定的主意。
能親手創作一家大飯店,李懷德在廠班子麵前,在兄弟單位負責人麵前,臉上忍不住浮現起了笑意。
尤其是當然眾人議論這裡的先進,以及對那些特殊時代標記進行回憶的時候,他在內心都會狂喊:我的,都是我的!
“找你半天了~”
餘大儒看了一眼前麵正在逛餐廳的軋鋼廠領導,拽了李學武的胳膊往旁邊的舞廳走去。
這間小舞廳不算小,可也不算很大,百十來個人玩耍還是不成問題的。
因為今天領導來參觀,這裡的燈全都打開了。
餘大儒看了外麵一眼,伸手關上了房門,這裡的隔音效果一流,也不怕有人偷聽。
“我跟你說啊,這個杜小燕還真的有問題!”
“你去找向允年了?”
李學武聽他這麼說,找了張沙發坐了下來,抬了抬眉毛問道:“還是你自己調查到的?”
“你甭蒙我!”
餘大儒坐在了李學武的側麵,瞪著眼睛說道:“我就不信我走了你沒給他打電話!”
“所以呢?”
李學武很坦然地問道:“這些都是你自己調查出來的?”
“這是當然~!”
餘大儒肯定地說道:“不能查她在信用社的問題,我就查她的老底兒!”
“有一個事你說的很有道理”
他點了點茶幾,講道:“張淑琴的詐騙毫無來由,更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太反常,太突兀了!”
“一個人要做下這等大案,怎麼可能是臨時起意,怎麼可能忍得住事前沒有任何布置呢,太反常了!”
“所以,我逆向思考了一下,杜小燕把自己收拾的這麼乾淨,那她到底有沒有問題呢?”
“這一查,還真有重大發現”
餘大儒微微瞪著眼睛說道:“你說杜小燕家裡有錢,生活奢靡,都是趙子良貪墨的,都是從外地往回背東西賺的”。
“可是,趙子良的老爹老娘,兄弟姐妹並沒有獲得多少好處,反而是杜小燕!”
“我有調查到杜小燕的娘家父母兄弟,各個都富裕的很,手表自行車樣樣都不缺”
他看著李學武,問道:“你覺得農村出身的他們,靠啥享受得起這些東西的?”
“你查杜小燕,都查到她娘家去了?”
李學武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餘大儒問道:“彆告訴我是你自作主張,一個人去查的這些”。
“這些你甭管”
餘大儒一擺手,道:“這個案子絕對是有問題的,牽扯的絕對不止她一個”。
“所以你的目標也不是杜小燕,更不是這個案子,對吧”
李學武語氣低沉地說道:“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調查,你也不怕走夜路被人家敲悶棍”。
“悶棍我都不怕”
餘大儒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就怕有人背後打我黑槍”。
“我看離這一天不遠了”
李學武淡淡地說道:“你要這麼查,小心你們領導都不敢保你啊”。
餘大儒聽著李學武這麼講,剛剛的激動全都消散不見,異常地沉默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坐著,靜謐的舞廳內卻能聽得見走廊裡的說話聲。
“這個案子我必須辦”
餘大儒的聲音有些乾澀,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就算是出了問題背黑鍋,我彆無選擇”。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問道:“你還想找向允年?讓他幫你查?”
“不,我是來找你的”
餘大儒微微搖頭,講道:“我想請你出麵,幫我介紹給分局的鄭副局長”。
“哦?”
李學武的眼睛微微一眯,看了餘大儒好半晌,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沒問題,可以,隨時”。
“如果我能過了鄭副局長那一關,是不是意味著你就能出手幫我了?”
“這話怎麼能這麼說呢”
李學武語氣裡帶著些許責備地講道:“為人民服務是我的做事標準,維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是我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