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德不關心那勞什子詐騙案,他很重視商業旅行團的這次來訪。
電話裡叮囑李學武千萬不要因噎廢食,耽誤了正經工作。
在他的眼裡,李學武出去打短工賺名聲都可以,但絕對不能讓自己家裡的田地撂了荒。
李學武一再做出保證,並且言及會在晚上跟他彙報具體的工作,這才算是作罷。
剛剛吃了中午飯,他也沒休息,帶著彭曉力上車出發,直奔市紀監。
向允年通知的會議召開地點就在市紀監,這充分說明了案子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
而等李學武到了會場以後,果然看見看見餘大儒和鄭富華坐在一起。
好家夥,紀監、保密以及工安全都到齊了,還是向允年主持會議,這個案子指不定歪到哪兒去了。
“嗯,人都到齊了,咱們開會”
向允年看了一眼李學武,又給鄭富華點了點頭,便開始介紹案件情況。
李學武一邊聽著,一邊打量著會場的與會人員。
餘大儒帶了三個偵查員,紀監這邊的人多一些,有五個乾部,唯獨分局這邊的人少,隻有刑事組負責人。
很奇怪的是,賴山川不在現場,治安組負責人也不在。
“我們針對趙子良的情況進行了摸底調查,結合工安這邊給出的結論顯示,仍然有經濟漏洞”
向允年通報道:“保密部給出了一條重要調查線索,那便是杜小燕的消費情況,以及其家人的經濟狀況,遠遠超出了她同趙子良的經濟能力範疇”。
“我們針對杜小燕的這一情況向信用社發起了紀監調查,並且根據已經掌握的實際情況,對信用社副主任韓路遙進行留置詢問,協同保密部對杜小燕進行了羈押處置……”
李學武一邊聽著一邊做著筆記,在本子上勾勒出幾個關鍵人物的關係圖以及重要嫌疑問題。
韓路遙被留置詢問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問題,針對這個案子也有牽扯。
杜小燕的情況有些詭異,她是被保密部羈押,而不是分局那邊,一定是分局那邊哪裡出了問題。
餘大儒能出現在這裡,鄭富華也能坐在這裡開會,就說明他們三方是有過溝通的了。
這個案子的影響力被三方把控住了,沒有再往上提級辦理,成了協作辦理,這對於幾方來說都是件好事。
尤其是對鄭富華,他是這個案子的主管領導,牽扯出這麼多的問題,能掌控主動權就是勝利。
“我們以韓路遙為突破口,針對杜小燕的問題進行了專項攻破工作”
向允年通報道:“在審查期間確實有調查出韓路遙的問題,但杜小燕的問題更大”。
“就韓路遙交代,杜小燕成為財務會計以後,賬上是一直都有虧空的,多少他不清楚”。
“怎麼可能不清楚”
餘大儒立著眉毛插話道:“他是信用社的副主任,他不知道自己單位賬目的虧空?”
“我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向允年並沒有在意他的插話,繼續說道:“從韓路遙主動維護和幫助杜小燕打掩護這一點猜測,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韓路遙還交代了一個關鍵問題,他說信用社裡的賬目是在最近一兩個月慢慢做平的”
“杜小燕做的很隱蔽,甚至連他都不清楚賬目是什麼時候平的,更不敢想賬目跟詐騙案有關聯”。
“必然有關聯”
李學武看著手裡的關係圖,敲了敲鉛筆,說道:“基本上可以確定調查方向了”。
“是這樣的”
向允年點頭說道:“韓路遙此前以為害怕承擔責任,所以一直都沒敢說這一部分”。
“他這不僅僅是瀆職了”
鄭富華聲音低沉地說道:“這是包庇,是故意隱瞞犯罪事實”。
向允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服氣呢,覺得是韓路遙的惡意包庇給案子帶到了歧途。
情況好像確實如此,如果當初在詢問他們的時候,韓路遙能主動說出這個問題,那分局的調查方向就不會死追著趙子良不放了。
明明知道杜小燕跟趙子良是夫妻,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燈下黑的杜小燕有問題。
“就韓路遙交代,杜小燕的曆史問題很多,還結過婚,有過傷害案件,跟很多乾部有著不清不楚的來往”
向允年看著幾人說道:“今天請諸位過來,就是想把這個案子辦清楚,辦明白”。
“我在這裡表個態”
鄭富華聽出了向允年話裡的意思,率先開口說道:“有涉及到分局的乾部,我絕不姑息養奸,堅決處理”。
“謝謝鄭局理解和支持”
向允年很是認真地道了謝,隨即對餘大儒說道:“一會兒還要請保密部的同誌幫忙,跟我們紀監一起去請幾個人回來協助調查”。
他這話說完,鄭富華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許多,他早就有所察覺,猜測可能是分局的乾部牽扯到了其中。
沒想到紀監這邊真的查出了問題,從指派保密部協助執行就能看得出來,這是不信任分局這邊了。
李學武也看出了問題所在,觀察了鄭富華幾眼,沒看出他有什麼問題,這才放心。
如果牽扯到了鄭富華,那這個案子可真是捅破天了,在當前的形勢下,很容易炸鍋的。
要真是壓不住蓋子,李學武才不會沾這個風險呢,他隨時準備撤退。
餘大儒盯著這個案子有他自己的原因,前幾天同分局協助辦案吃了賴山川的冷臉,心中早就憋著火氣呢。
要不是李學武從中斡旋,給了他壓力,又介紹鄭富華同他見麵,這件事非要鬨的沸沸揚揚不可。
“保密部的人隨時待命”
他對著向允年說道:“杜小燕就在樓下,全程有我們的人看押,絕對不會出現問題”。
聽他如此說,李學武便是微微仰頭,看著對麵鄭富華的臉色又嚴肅了一分。
這賴山川到底對餘大儒做了什麼,怎麼惹出了這麼大的火氣。
不死不休嗎?
“那就這樣,咱們兵分兩路”
向允年看向餘大儒說道:“您辛苦一下,跟我們的同誌一起行動”。
說完又看向李學武和鄭富華,說道:“辛苦二位領導移步審訊室,咱們再審杜小燕”。
“我就沒必要參與了吧”
李學武看了站起身的餘大儒,以及坐在那裡的鄭富華說道:“這個案子基本上已經清晰明了了”。
“不,這個案子才剛剛開始”
向允年很是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說道:“請你來就是作為審訊力量進行支持的,我們的任務很艱巨”。
他看得出李學武的猶豫,也清楚李學武在顧忌什麼,當著鄭富華的麵,直言道:“市裡已經知道這個案子了,叮囑我們要查個水落石出,給人民一個交代”。
得,問題都已經抬到這麼高的位置了,李學武想不答應都不成了。
今天接了電話之所以趕過來,他就是想看看這個案子能牽扯到誰。
如果問題不大,能撈一筆是一筆,反正都是白撿的便宜。
可要是壓不住的火,他絕對不招惹這個是非,彆狐狸沒打到,惹了一身的騒。
向允年能這麼說,就說明問題還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也證明李學武是能夠參與的。
“那就看看這位會計兼出納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如何算計這麼大一出戲”。
李學武不是沒見過杜小燕,在分局同賴山川對她和韓路遙做過詢問調查。
當時他就有所懷疑,隻是這個案子在賴山川的手裡,他隻是作為審訊和研判力量輔助。
尤其是當時的案件調查方向被對方布置的陷阱牽扯的很明確,就算是他提出異議,也沒人相信。
在最後他也不是沒提出要調查杜小燕和趙子良的經濟情況,可分局的調查重點放在了趙子良的身上。
確實,真就查出趙子良有問題,更加佐證趙子良殺人潛逃的能力和動機了。
李學武多雞賊啊,見著賴山川一力要把趙子良作為案件嫌疑人進行調查,又怎麼會去蹚渾水。
今時不同往日,案子最終落在了紀監的手裡,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如果說詐騙案和殺人案的情況重大,放在分局手裡是應該的。
即便是趙子良有違規情況,那也是紀監配合。
但現在紀監主導案件調查,很能說明這個案子出現了大問題。
不是杜小燕的問題大,就是辦案人員的問題大。
時隔一周,再見杜小燕,這位漂亮少婦早就沒了上次見麵時候的傲氣和驕縱。
被保密部乾事押著走進審訊室,看見審訊桌後麵坐著的幾人,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向允年一直看著她坐下,被戴上銬子和腳鐐,這才開口說道:“杜小燕,今天對你進行第二次詢問,請你充分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主動交代犯罪事實,爭取寬大處理”。
說完又介紹了身邊坐著的兩人,道:“你的案子很大,我們聯合了分局和保密部共同辦案,你不要有僥幸心理”。
“這是分局的鄭副局長,這是部裡的刑偵審訊專家李處長,你的一言一行都在我們的審視之下,不要耍小伎倆”。
“是,我坦白從寬,我主動交代”
杜小燕明顯被嚇到了,這會兒目光有些遊離,不敢看向審訊的三人,嘴裡說的倒是清楚。
“說說傷害案吧”
李學武被向允年示意主審,他謙讓了一下,便開始了審訊工作。
並沒有從詐騙殺人案開始,也沒有從她的那些曆史問題著手,而是問起了韓路遙交代的那起傷害案。
審訊是有技巧的,避重就輕,明修棧道,什麼都能用,隻要用得好。
杜小燕也是沒想到,李學武會從這件事開始問。
“希望你從實講,講清楚,你有沒有說謊,有沒有騙我,我看你就能知道”
李學武聲音不疾不徐地說道:“現在讓你說是給你機會,你都坐在這了,我們要調查也僅僅是時間問題,到時候你可就沒有機會爭取主動了”。
“那……那件事都過去了”
杜小燕對於李學武的問詢還是帶著防備,觀察著他們的臉上,支支吾吾地說道:“都、都有了處理了,又沒人追究”。
“可這並不代表沒有問題不是嗎?”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的事都牽扯到了誰”。
說著話示意了身邊的鄭富華和向允年提醒道:“一個是分局的副局長,一個是紀監的處長,我是部裡協調安排的,你還不清楚這件案子的影響力嗎?”
“我……我沒有”
杜小燕的內心還在做著掙紮,低著頭抗拒著來著對麵的壓力。
“咳咳~”
鄭富華咳嗽了一聲,開口道:“你不用抱有僥幸心理,你的這個案子重新組建的調查隊伍,你的關係不在隊伍裡麵”。
“我給你講清楚,你要是現在不說,到時候定罪你要頂在前麵的”
他突然嚴肅了聲音,麵色更是威嚴的嚇人,手掌輕拍了一下桌子,道:“我還就告訴你了,你的問題很嚴重,往大了說是要挨槍子的!”
“我沒有!”
杜小燕抬起喊了一句,隨後倔強地抿著嘴,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但審訊室裡所有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同情和憐憫,這個案子一死一失蹤,眼前就是案子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誰能憐憫她。
“給你講這些不是嚇唬你,也不是威脅你”
李學武挪了麵前的茶杯,看著她說道:“你看看自己手上和腳上的鐵鏈,你不會還以為能從這裡走出去吧?”
“我勸你還是放棄幻想,如果你真的冥頑不靈,拒不交代,解開鐵鏈的唯一理由我不說你也清楚”。
“想想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你給他們吃穿用度,給他們金錢揮霍,他們有沒有能力給你出這顆子彈錢?”
“我敢說,他們出不起了”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桌子,強調道:“因為你的緣故,他們是要受連帶責任的”
“不僅僅是你的非法所得要被清繳補償虧空,他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甚至是受你牽連一起坐牢”。
“你是有文化的,知法懂法,來這邊也不是第一天了,應該想過很多了吧?”
李學武說了很多,在幫她做心理建設,屋裡所有人都在等著杜小燕的反應。
“那是我前夫”
杜小燕低著頭猶豫了好半晌,這才開口說道:“我跟他是家裡包辦的婚姻,那個時候我們才十六歲”。
“我爹是木匠,他師傅是廚子,有媒人給做了介紹,說是廚子的這行吃香,餓不著,我爹就信了”。
“我們家雖然不富裕,可我是長女,我爹媽對我很好,我長的也好,來家裡相親的人很多,我也是沒想過要嫁給一個廚子”。
“我們結婚以後跟著他師傅一起生活,他們經常跑外麵給人家做包席,家裡隻有我一個人……”
老話兒講,小夫妻不分離,分離要分離啊,剛結婚的小媳婦兒哪裡禁得住這麼空閒啊。
杜小燕從小都是個閒不住的,性格活潑、為人熱情大方,長得又好看,可不就是有男人緣兒嘛。
要是大姑娘還好說了,有家裡父母管著,敢動手的人也顧忌著。
可看出她是小媳婦兒了,這下手的人可就多了。
她經常去糧站幫家裡準備糧食,一來二去的就跟糧站的負責人勾搭上了。
廚子經常在外麵忙,她跟糧站那人就在家裡忙,忙著忙著就出了事兒。
廚子出去做包席哪裡有準兒的,趕上萬一就不做了,回家就堵到炕上了。
這世間從來都不缺少西門慶和潘金蓮,杜小燕自己講著委屈,說那時候都小,不懂啥叫夫妻感情,隻知道玩耍。
糧站那人主動勾搭她的,答應幫她安排工作,她就跟人家擠進一個被窩裡麵去了。
回來的廚子自然是不乾的,可糧站那人五大三粗的,連推帶打的,不知怎麼把廚子的腿打折了。
這回事情鬨大了,可糧站那人不怕這個,找了關係不僅把廚子擺平了,就連她和廚子之間的離婚證都給扯了。
那個年代,糧站的人,你想吧,得有多大的勢力。
攆跑了廚子,糧站的人鳩占鵲巢,成了杜小燕的靠山。
也不枉她做了一回潘金蓮,雖然對方沒有娶她,可還真就給她安排了工作。
起步就很高,在糧食站當會計,對於一個家庭不是很富裕出身的小姑娘來說,才十六歲,整天跟大量的錢財打交道,擱誰都得出問題啊。
瞧見人家戴手表了,瞧見人家吃的好了,她能不眼饞嘛。
所以直接對著公款下手了,按照杜小燕的話來說,第一次她沒敢多拿,隻拿了一百塊錢。
好家夥,一百塊,頂得上普通職工三個月的工資了。
你就想吧,她哪乾過會計這個工作啊,來上班都是人家給安排的,還處於學習階段呢。
偷拿了錢也不會做賬,人家一問她就膽戰心驚話裡露了破綻,老會計一查就知道她偷拿了多少錢。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手腳不乾淨,再加上她來糧食站的方式也不正經,站裡傳出了不少風言風語的。
糧食站負責人哪裡還敢讓她在站裡呆,找人托關係的把小情人送去了鄰郊蔬菜大隊繼續乾老本行。
你還真彆說,在蔬菜大隊乾的這幾年她還就踏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痛定思痛,杜小燕是苦學財務本領啊。
全大隊的會計攏在一處都沒有她的算盤打的溜。
這人是不禁誇的,一誇就要翹尾巴。
剛剛開完大隊財務工作表彰會,她就從隊裡公賬上挪用了五百塊錢。
好家夥,她是真膽大,隊長捏著賬本一掐算,自己一年的工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