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強子很是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認真地聽著,仔細地想著。
他同大春相比,並沒有更多的睿智頭腦,不然也不會被張萬河當打手使用了。
上次的事過後,他學會了思考,學會了變通,也慢慢地學會了學習。
他所遇到的,見識過的,最有能耐,也是最陰險狡詐的,隻有李學武。
所以他每次見到對方都會仔細地觀察他的言行舉止,回去後要仔細地在心裡複盤,回想,學習。
這會兒,他的態度可是比老彪子認真多了,李學武看了都是點頭認可的。
“馬車夫計劃關係到未來你們能不能更充分地掌握這裡的資源。”
李學武輕輕摩挲著手指,看著兩人講道:“不要怕花錢,不要怕麻煩。”
“這錢能花出去,就能掙回來,回去以後多想想,該怎麼花錢,花到正地方,是不是啊,彪子?”
“嘿嘿,我回去好好想!”
被點了名的老彪子乾笑著點點頭,附和著說道:“我一定好好想,這錢得花在刀刃上。”
“嗯,城裡沒有叫刀刃的姑娘吧?”
李學武瞥了大胸弟一眼,該警告的已經說明白了,親兄弟,沒必要說太深。
他目光轉向了大強子,問道:“吉城的業務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困難?”
“畢竟是我的家鄉,業務上我還是能拿得起來的。”
大強子謹慎地想了想,繼續彙報道:“做熟不做生嘛,我們現在的業務還是以穩紮穩打為主。”
“糧食、皮張、藥材、乾貨等等。”
他掰著手指頭數著道:“經銷的除了咱們回收站自己的商品,主要還是辦事處的業務指標,這方麵比較成熟……”
說到這,他頓了頓才又說道:“也有些被動,畢竟不是咱們自己的產品嘛。”
“嗯,關係是吧?”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點點頭問道:“跟吉城辦事處的關係處的不融洽?”
“也不是不融洽,”大強子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含糊地說道:“人家好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咱們這邊……”
“西琳怎麼說?”
李學武沒等他的話講完,便看向了老彪子。
西琳那邊乾的不錯,但多是仰仗老彪子這邊幫忙。
鋼城有董文學在,發展的比較快,也比較穩定。
一些資源遞給西琳,這才讓吉城回收站那邊快速地穩定並發展了起來。
所以,吉城有事,一般會先跟鋼城這邊溝通,能自己解決的,就不麻煩京城了。
老彪子解決不了的,那必然是要給京城彙報的,但處理的時間就要長一些了。
而且手段上必然直接,鞭長莫及嘛。
“西琳是怕給你添麻煩的。”
老彪子遲疑了一下,彙報道:“我這邊找了些關係,二叔那邊也在問……”
“問什麼?多長時間的事了?”
李學武眉頭一皺,問道:“能不能談的下來,能不能處好關係,你都不確定嗎?”
“這個……很難辦,”老彪子見武哥皺眉,便坦白地講道:“那位王主任看著不太好相處,西琳給送了兩回東西,都給退了回來,他小舅子倒是去過幾次。”
“來是來了,看看就走了。”
大強子介紹道:“西琳接待的,據他自己介紹,說是什麼聯營公司的。”
“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李學武看了一眼手上的時間,拿起小幾上的電話要去了津門。
“是你們沒反應啊,還是於麗那邊漏掉了?”
“這……反應是反應了,但並沒有標重,”老彪子解釋道:“我們這邊還在接觸,看看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我覺得那小子是來者不善。”
大強子心裡是有些意見的,但這會兒在李學武的房間裡,他不敢亂說。
老彪子瞅了他一眼,微微皺眉道:“你懂什麼來者不善,要想在地方處好關係,不能每次都從上往下使勁。”
他回頭看向李學武,建議道:“不行我去一趟,盤盤他的道,看看啥意思。”
李學武沒應他,隻在等電話的這會兒工夫,示意大強子講一講業務上的情況。
大強子也沒含糊,從頭到尾,把十月份以前的業務挨個說了一遍。
見電話還沒有接通,他又把十月份以後,也就是到陰曆年根底下的工作計劃和項目準備情況說了說。
話說了一半,李學武這邊的電話接通了,同值班室講了一下,又轉到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主任莊蒼舒宿舍。
“嗯,我是李學武。”
電話裡,莊蒼舒的聲音傳來,李學武應了一聲,報了自己的名字。
那邊一聽是他,聲音立馬就變的恭敬嚴肅了起來。
他來鋼城出差,這在廠務工作簡報上是能看到的,莊蒼舒一定知道。
從鋼城打來的電話,還是這個時間,容不得他不嚴肅。
“領導,我是莊蒼舒,請問您……”
“吉城辦事處主任姓王對吧?”
李學武沒等他把話說完便問了一句,隨後講道:“你把他的情況跟我介紹一下。”
電話那頭的莊蒼舒心裡一突,腦瓜子嗡的一下子。
全國十八個辦事處主任,他心裡一個一個地數,各個都清楚。
為什麼?
因為這些辦事處都歸貿易管理中心管理,他是負責人。
而李學武是他的主管領導。
雖然在廠務工作上已經明確地把貿易管理中心分工給了景副主任。
但你問問莊蒼舒,李學武的電話他敢不敢不接。
現在這個時間,李副主任在鋼城把電話打到了他的宿舍裡,問吉城辦事處主任的情況,你覺得正常嗎?
總不能是王主任工作突出,累的領導大晚上的打電話表揚他吧?
莊蒼舒心裡千回百轉,但嘴上沒有半點含糊,電話裡講的清清楚楚。
當然不可能直白地說對方是誰誰的關係,隻說人事推薦和安排不就清楚了嘛。
這是長途電話啊,你知道有沒有人聽著呢,公事就得公辦。
李學武這邊聽他講完,這才說道:“重新考慮一下吧,下麵的同誌意見比較大。”
隻這麼一句話,沒有再多說什麼。
大強子有些愣愣地看著李學武撂下電話,很隨意,很坦然。
讓他和西琳頭疼了兩個多月的王主任,就這麼完蛋了?
老彪子卻沒有像他這麼想,而是目露擔憂地看著武哥問道:“是不是有點……”
“辦事處成立初期,問題暴露出來,就意味著沒有更合適的解決辦法了。”
李學武淡淡地講道:“還是要考慮時間成本,沒必要在他的身上浪費精力。”
“問題幫你們解決了,但辦事處不可能沒有主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回去後我一定把您的意思彙報給西琳站長。”
大強子身子坐的筆直,態度上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對比起道上的手段,李學武的這種輕描淡寫更讓他肅然起敬。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掉產生問題的人。
尤其是李學武提到的時間成本,他很快便理解了這個詞的含義。
就像做生意的人必然要關注M2值一樣。
沒有涉獵相關工作或者業務,誰會聽到M2這個詞,又怎麼會思考它代表了什麼呢。
——
李學武點點頭,對大強子近一年的工作成績和心態還是比較認可的。
“聽說你談了個對象?”
“額——是,就是市場上認識的。”
聽李學武打聽起了自己的個人問題,且是這麼的了解,大強子心裡突突的。
見他這般模樣,李學武笑了笑,端起茶杯問道:“還在恨我對吧?”
“恨我讓你失去了那個護士,那個是你的初戀嗎?”
“啊?不……啥、啥初戀啊——”
大強子被他這麼問得有點不會說話了,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哪有初戀啊,喜歡了哪個就上唄。”
“還有,內給護士……”
他支吾了一陣,這才講道:“我覺得不太合適,沒有處下去的必要了。”
當初李學武答應他,吉城的情況穩定下來,就幫他把護士女朋友調吉城去。
現在吉城的情況早就穩定下來了,大強子卻是丟了當初的心上人。
李學武是有些不落忍的,畢竟初戀最甜、最走心了。
“聽說這個很不錯?”
他打量著大強子問道:“她知道你的情況嗎?有結婚的打算嗎?”
“內個……我……”
大強子好像啞巴了似的,被李學武問得說一句磕巴一句。
老彪子在一邊偷著樂,看了一會兒笑話,這才幫著他解釋道:“現在登記不合適,再等幾年的。”
“謔——你還吃了嫩草了!”
李學武看著窘在那裡的大強子笑了起來,給他比劃了個大拇指。
“可以,比我們都強,隻要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能過日子就成啊。”
“她……她爸媽沒了……”
大強子端起茶杯灌了一口,低著腦袋解釋道:“帶著一個弟弟過生活。”
“聽說是上了高中的,”老彪子在一邊解釋道:“爹媽生病沒了,丟下姐倆。”
“哦,困難家庭啊——”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斂去,看著大強子問道:“你這是做慈善啊,還是處對象啊?得分清楚了啊。”
“這可不是鬨著玩的,直接影響了你以後的生活啊。”
“沒錯,我也是這麼說他!”
老彪子在一邊補充道:“他這個人啊,做事很果決,唯獨在處對象一事上,像個初哥。”
“要真喜歡人家,就說喜歡的,處就完事了唄。”
他點著大強子說道:“你要是可憐人家,發了那份善心,就彆給人家以身相許的錯誤信號,這不是為難人家呢嘛。”
“你自己想想,現在都還行了,往後呢?”
“你是讓人家喜歡你啊,還是感激你啊?”
老彪子很是認真地說道:“在愛情這方麵,我算是你祖師爺一輩兒的,我教你啊,這夫妻感情萬萬是不能有感激的。”
“你彆跟我倆扯淡了——”
大強子一聽他要當自己祖師爺,瞥了眼珠子不忿道:“你懂個屁的愛情!”
彆說,對老彪子相當了解的他,最有資格質疑老彪子對愛情觀的忠誠了。
剛特麼一到鋼城,這貨就帶著自己去支援貧苦婦女,哪來的愛情祖師爺啊!
老彪子卻對他的觀點不敢苟同,這算是對他愛情的汙蔑和攻擊了。
“我不懂愛情,我愛情的時候你還撩撥小寡婦呢!”
得,兩人是半斤對八兩,烏鴉站在豬身上,誰都彆說誰黑。
互相了解的兩人,要是扯扒起來,今天能說到後半夜去。
老彪子卻是有正經的,挑眉講道:“我們家你嫂子,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她們家沒落難的時候我就惦記著她。”
“她上大學,我見天的蹲她們大學門口等著瞧她,就為了娶她當媳婦。”
他坦然地講道:“後來她們家落難了,我當然要伸手相助了。”
“咱們都是兄弟,話都敞開了說,你覺得我們家那位能相中我嗎?”
“當然不能啊,我特麼長得跟豬似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能相中我?”
老彪子說話有點牙磣,但話糙理不糙,這會兒講道:“我喜歡她,就等於豬八戒相中嫦娥了,你說她知不知道?”
“落難那會兒沒有一個人搭救她,是我,求著我哥,把她,把她們全家撈出來了,我圖的是什麼?”
“彆特麼跟我說仗義,四九城需要仗義的地方多了去了,哪就我了啊!”
他正經地看著大強子說道:“你嫂子跟我說,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我當然樂意啊,小半年了,我就憋著娶她呢。”
“但有一樣,結婚那天我就告訴她了,從磕頭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要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了,因為她現在是我媳婦了。”
老彪子攤開手,說道:“我特麼絕對沒有做慈善,我就是相中她了。”
“你說她時運不濟也好,說我走狗屎運也罷,我就是喜歡她,怎麼了?”
“你啊,看著成熟,實則單純的很,”他點了點大強子,說道:“連特麼找女人你都問人家為什麼出來乾這個。”
“還能是為了什麼,總不能是興趣愛好,為人民服務吧?”
大強子臉色憋的通紅,瞪了他一眼,道:“我說我不去,你非帶我去!”
“行,你現在不要臉的勁已經有我當年的三分功力了——”
老彪子點了點他,道:“我說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啊,結婚了來信兒!”
“早點考慮,給人家一個交代。”
李學武笑著聽了兩人的對話,這倆混蛋是特麼夠混蛋的。
看了大強子一眼,問道:“你弟弟給你寫信了嗎?”
“沒有,是有啥事嗎?”
大強子看向了李學武,知道剛剛的話都是扯閒蛋,還以為事情談完了呢。
他弟弟周耀強同大春的弟弟一起去的京城,戶口都挪走了。
這算是對他,以及對山上那些人的表態,也是一種獎勵。
山裡人不僅僅是賣貨,也在賣命。
“可能是信走的慢,我說給你聽,你提前有個準備。”
李學武點點頭,看著大強子說道:“耀強在京城工作乾的不錯,我呢,這邊有點關係,給他弄了個指標。”
“李哥,指標……我沒明白您的意思,”大強子表情茫然地看著他,問道:“他是要乾啥啊,還是……”
“笨蛋,當兵啊——”
老彪子提醒了他一句:“指標還能是什麼指標,難道是生孩子啊?”
“啊!啊——”
大強子驚訝的愣住了,想要站起來,卻又有些支使不動雙腿了。
他嘎巴嘎巴嘴,滿眼的不敢置信,聽著老彪子的話,盯著李學武的眼睛,想確定彪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李學武沒否認,喝了一口溫茶,解釋道:“我問過耀強了,他個人還是喜歡當兵,來信應該是詢問你的意見。”
“李哥……”
大強子沒往起站,而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感激地看著李學武說不出話來。
李學武卻是微微皺眉道:“這是乾啥,站起來!”
老彪子很是理解地說道:“激動就激動,沒必要這樣激動——”
他扶著大強子坐在了沙發上,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當兵而已,又特麼不是當太子,至於把你激動成這樣嗎?”
“嗚嗚——”
大強子倒是真爭氣,老彪子也是真會安慰人,這就哭上了。
李學武端著茶杯好笑又無奈,看著老彪子搞怪的表情,擺擺手,示意了門口的洗臉盆和毛巾,道:“給他擦擦臉。”
“老子特麼還得伺候你!”
老彪子不忿地說道:“在家我都沒伺候過我媳婦兒,真是特麼造孽啊——”
嘴裡這麼叨咕著,可還是走去門口用熱水投了毛巾遞給大強子。
大強子接過毛巾捂住了臉,忍不住地又哭了一小會,這才控製住了情緒。
“對不起啊,李哥——”
他擦了擦眼睛,哽咽著說道:“我們們家做八輩子夢也沒想過當兵的。”
“彆這麼說,”老彪子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是跟我說你爺爺給小帥扛過槍嘛——”
“我什麼時候說過!”
大強子瞪了瞪眼珠子,認真地強調道:“我們家八輩貧農,根正苗紅!”
“窩草——”
老彪子像是不認識他了一樣,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說道:“敢情你們家八輩祖宗靈活就業啊,說紅就紅,說黃就黃!”
“你給我滾犢子——”
大強子撇了撇嘴角,提醒他彆壞了自己家的好事,這當著李學武的麵呢。
要是知道了他們家的曆史和成分,這指標再不給了咋整。
全家全族都等著他弟弟建功立業,把一家人漂白了呢。
到啥時候都是,一人當兵,全家光榮。
你說啥是光榮?
光榮就是有光,亮堂了!
這個機會有多麼的難得,沒有人比大強子更懂了。
他為什麼要哭,情緒激動的背後是無儘的壓力和承受。
李學武讓他弟弟有了光榮的機會,就是給了他和他家人光榮的機會。
這一刻他對李學武在沒有任何的意見,隻覺得這輩子跟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