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趙老四哪有好心眼子,就知道他鬱悶呢,故意在這逗他呢。
王丫是胡同裡長得最標致的姑娘了,能洗能涮,乾活做飯,家務是一把好手,誰娶家裡去就等著當爺吧。
可惜了,她命不好。
她爹說了,她值三份彩禮。
也就是說,她三個弟弟的婚事都指望著她的婚事來解決呢。
彆說這年月沒有彩禮,小兩口自由戀愛,有工作身份的那種,父母老人怎麼都不會強加乾涉,有組織呢。
但是,這種沒正經工作的,胡同裡的平頭老百姓,可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你想自由戀愛啊,先自由了再說吧。
周常利不是沒撩撥過王丫,可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王丫比他大三歲,他今年十九歲,你說王丫多大了?
22歲的老姑娘了,胡同裡誰敢招惹,沾上就是一輩子啊。
不湊巧,周常利現在不敢招惹人家,人家倒是找上門來了。
“怎麼,就不見?”
趙老四站在窗子邊上往外麵望了望,低頭對著周常利說道:“李處長可就在對麵吃飯呢,他要是回來。”
“草你大爺的!”周常利掀開大衣坐起身,指著趙老四的鼻子質問道:“是不是你把她給招來的——”
“冤枉死我得了!”
趙老四見他起來了,笑著往外跑,嘴裡嘿笑道:“請我喝喜酒!”
“我喝你大爺——”
周常利將手裡的鞋甩了出去,正砸在了保衛室的門上。
他真是要氣死了,有家不能回,在這已經躲了兩天了,屁事都沒乾。
“啊——煩死了——”
“咯噔——”
保衛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一道高挑的身影走了進來,還撿了地上的鞋子。
“你還真難見啊,趙老四跟你請示了半天吧?”
保衛室四麵都有窗戶,屋裡並不昏暗,來人他看得很清楚。
接過對方遞來的皮鞋,周常利隨手丟在了地上,道:“彆扯淡——”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哎!你乾什麼玩意!快穿上!”
他這邊正不耐煩的說著呢,那邊進來的王丫已經開始脫衣服了。
“你是想在這,還是想去哪,我都奉陪,隻要你提條件!”
王丫真是個狠人啊,就這麼捩著衣服,看著周常利說道:“我也不要你彆的,就仨弟弟,上船行不行?”
“上你大爺的床……”
周常利混江湖這麼多年,還沒被人威脅過呢。
這會兒見對方跟自己玩橫的,連地上的鞋和炕上的大棉襖都不顧了,跳著腳的要奪門而出。
可惜了,王丫今天豁出去了,張開雙手就攔在門口,他敢過來,她就敢耍流氓,反正今天她都到這了。
周常利心眼多多呢,明知道她堵在門口,故意虛晃一槍,逗著她往門口去,轉回身就要拉開窗戶跳出去。
可他剛轉身要去拉窗戶,便見著一輩子的好兄弟趙老四正死死地捩著窗戶扇呢,死活不讓他出來。
“我草你大爺趙老四——”
周常利跳著腳的罵街啊,這叛徒竟然敢吃裡扒外,人絕對是他招來的,絕對是。
“王丫你特麼瘋了!”
他這邊稍稍一猶豫,身後的母老虎已經撲上來要扒他褲子了。
“我特麼……趙老四你等我出去的,我乾你……”
周常利使出了吃奶的勁,他今天必須逃出魔爪不可。
這屋裡又不止一扇窗戶,他轉身便瞄準了另一扇。
可當他拽著自己的褲子,一步步挪過去的時候,正瞧見周小白笑嘻嘻地用棒子把窗戶給彆上了……彆上……彆……
“我艸啊——!”
他快要瘋了,今天遇到的都是什麼人啊,周小白在這搞什麼鬼!
上帝派一個女瘋子堵了你的門,必然會安排兩個神經病堵你的窗戶?
“啊!好了!我認栽了!”
周常利看著女瘋子似的王丫,手裡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褲子。
碼的,都看見褲衩了,再特麼扒下去,這特麼要現場直播了。
尤其是屋裡熱鬨著,窗戶邊上聚了不少看熱鬨的保衛和服務員。
趙老四為了好兄弟一輩子的大事真是豁出命了,必須馬到成功。
不然……他已經打好行李卷了,準備去邊疆投奔自己弟弟去。
“鬆開吧——”
周常利已經沒勁兒了,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無奈地看著王丫。
王丫則是跪趴在炕上,緩緩地鬆開了用力過度而蒼白的手。
她並沒有抬起頭,肩膀聳動著,早已泣不成聲,淚流滿麵。
大姑娘家,但凡有一丁點羞恥心都做不到這一點。
說趙老四豁出去了,說周常利認栽了,倒不如說她死過去了。
“去去去,看什麼看!”
趙老四這會兒裝人了,擺手驅趕窗子邊圍觀的眾人道:“相對象呢,有啥好看的,願意看自己處去!”
“趙老四,你特麼給我滾進來!”
周常利這會兒也懵了,看著衣服散落趴在炕上的王丫,他想罵人。
趙老四這會兒也知道鬨夠勁了兒,同李學武尷尬地咧咧嘴,屁顛屁顛地跑進了屋。
“哎!周爺,您吩咐——”
“滾你——”周常利嘴動彈,眼珠子示意了炕上的王丫,讓他過來處理。
趙老四什麼都能處理,幫他穿鞋都行,就是炕上那個不行。
“咳咳,你餓不餓?”
他咳嗽了一聲,打岔道:“我去給你要點吃的來吧。”
“你特麼的……站住!”
周常利躲著王丫,從炕上跳下來,捩著趙老四的脖領子說道:“剛特麼吃完中午飯,你要毛飯去!”
“嗯——”
就在倆人僵持的時候,周小白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李學武。
“沒事,你們繼續!”
周小白可會說話了:“我們就是來看熱鬨的,外麵太冷了。”
周常利:“……”
(聽聽,這叫人話?)
“李處長,我這……”
他有些蔫吧了,鬆開了趙老四的手,轉回頭看了炕上的王丫一眼。
這會兒許是聽見屋裡來人了,王丫背對著他們坐起身整理了衣服。
李學武避嫌,並沒有往裡屋去,就站在外屋示意道:“你對象啊?”
“不是——”
周常利有八百個嘴也解釋不清楚了,回答的時候還瞪了趙老四一眼。
“是我們一鄰居,想要……”
“青梅竹馬的那種,”趙老四站在一邊插話道:“小時候可要好了。”
“窩草泥……”周常利揚起拳頭要錘人了,我用得著你幫我解釋啊!
可當著李學武的麵,再加上趙老四縮在那跟鵪鶉似的,他也就沒動手。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有街坊故意整事,說要給我倆保媒,”周常利示意了屋裡的王丫道:“她可能誤會了,我真沒有那個……”
“兩小無猜的那種,”這個時候趙老四又補刀了:“他還撩嗤過王姐呢,說要……哎!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周常利拽著脖領子一腳給蹬門外頭去了。
對象可以認,趙老四必須死!
“鄰居啊,知根知底的,”李學武見屋裡收拾好了,便走進去打量了那姑娘一眼,道:“不挺好的嗎?”
倒也不是梨花帶雨的美人,卻好像心如死灰,滿臉不甘的堅冰。
見有個疤臉男人打量自己,王丫抹了一把眼淚從炕邊站了起來。
她也沒理會李學武,隻看著周常利說道:“讓我弟弟上船!”
“你是男人,說到就要做到!”
“咋地了?看我乾啥啊?”
李學武正打量著倔強姑娘呢,見周常利偷偷瞧著自己。
好笑道:“上船就上船唄,你不是回來招人的嘛,小舅子不照顧啊,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大公無私呢。”
王丫回頭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穿的溜光水滑的,卻是滿臉凶相。
說話吊兒郎當,流裡流氣,大大咧咧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她們家雖然窮,也沒有個好老人,但她從來沒抱怨過,更沒有自甘墮落過,不然這年月她早就學壞了。
之所以被街坊鄰居們可惜著,就是因為她的優秀、自立、自愛。
反倒是顯得她老子不是個東西。
今天要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她如何能拉得下這個臉來。
人都丟過了,要是沒得到準信,她如何甘心。
“我問他呢,你跟著湊什麼熱鬨?”
這麼說著,回頭奔著周常利就去了,他要不答應就死磕的樣子。
周常利這個氣啊,抓著她的胳膊就想給她一個大嘴巴子。
隻是王丫認命似的,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閉著眼睛等他打。
他又哪裡下得去手呢。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周常利沒打她,而是捏著她的下巴示意了李學武這邊道:“你弟弟的事……你知道他是誰嗎?”
“行了啊,老四說的沒錯。”
李學武瞧了兩人一眼,道:“確實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說完便往外走,還拉了想要繼續看熱鬨的周小白一起出了門。
周常利欲哭無淚,追著出來解釋道:“老四那亡八羔子瞎掰呢——”
“他是誰啊?”王丫跟了出來,抓著他的袖子問道:“我弟弟……”
“來來,都端起酒杯啊!”
趙老四笑嗬嗬地舉著搪瓷缸子,對著飯店裡的眾人講道:“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先乾一個!”
“今天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給周科長接風洗塵!”
“好——”
這年月,飯店也有惹不起的人,那就是肆無忌憚的小崽子們。
這小崽子也分幾種,下手最沒有顧忌的便是這些頑主們了。
今兒頑主昔日的老大哥,早就金盆洗手的小混蛋周常利回京,道上的四爺廣發英雄帖說要請客。
以往相處的關係比較好的人都來了,算是互相探探風,探探路。
都說跟著周常利走的人掙著錢了,其實這些頑主大哥們最知道。
當初送了弟弟上船的,誰還能不知道跟船掙了多少工資了。
所以,今天來聚餐,說是給周科長接風洗塵,倒不如說是開招聘會。
周常利是真的講究,也知道四九城誰舍得上船,誰能吃的了這份苦。
上船不僅要能吃苦,還得有心態,有膽量,還得有原則。
這樣的人怎麼培養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頑主普遍都有這種特質。
所以幾次回來招工,目標都是這些混的不好的,鬱鬱不得誌的頑主。
哪個大哥手底下沒有幾個年歲大的,需要養家糊口的,急於金盆洗手的老人啊,不正合適安排後路嘛。
周常利在開席前就已經透露了,新船十條,大船一條,機會難得,先到先得。
學曆合格的,可以去營城的航校代培,有高中學曆舍得下海的,培訓下來甚至能上船實習三副。
這次要求很高,工資待遇也高。
席間大哥們推杯換盞的,一邊說著掙錢的事,一邊吹著牛嗶。
今天來的頑主裡,當屬張建國最有麵兒了。
前段時間攪和了紅星廠一下子,沒被逮著,僥幸繞開了,嚇得半死。
最近因為攙和了幾個事,小賺了一筆,這不就支棱起來了嘛。
一身嶄新的板綠棉服,這是時下裡所有年輕人夢寐以求的時裝。
他身上穿著的,比一般的年輕人更威風,更瀟灑。
“校將呢,塔帽,這些可都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張建國撇著嘴角介紹道:“隻有小院裡的那些人才能穿。”
頑主嘛,既沒有渠道融入主流社會,又要在氣勢上和老兵們一爭高低。
所以扒衣服、搶帽子,成為雙方最理直氣壯的打架導火索。
不然你當張建國的衣服是哪來的?
你能想象到,這年月有搶衣服穿的嗎?
擱在後世要被人罵一聲窮的活不起了,可現在就是發生了。
“那些老兵的特征就是,打倒一個其他人全跑了。”
張建國悶了一口酒,侃侃而談地講到了他最近的風光無限。
特彆地,他還炫耀似的給周常利介紹了他的新女朋友。
周常利早就看見他身邊坐著的姑娘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童言。
他之所以認識童言,並不是通過左傑,更不是李學武,而是衛國。
當初都是街麵上玩的,他對這些人的情況了如指掌,包括拍的婆子。
剛剛聽張建國吹牛嗶的時候,他就在偷偷打量了這個姑娘。
跟了好幾個大哥的她,不知道怎麼就這麼喜歡小狼狗?
關鍵是她以前跟的那些人,可都是老兵那圈子的,這次玩的什麼鬼?
一次比一次玩的花?
從那邊跳到這邊,張建國知道她以前的曆史嗎?
那邊知道她跳來這邊嗎?
不知道是不是那邊不要她了,嫌棄了她了,現在玩起了純情。
道上都傳,衛國被抓的那天,就是藏在了她的家裡。
衛國吃了花生米,她卻安然無恙,銷聲匿跡,圈子裡也沒了消息。
哦,敢情是特麼不混那個圈子了,換賽道了——
童言穿著一身50式黃棉服,麵色白淨,眼睛很大,現在坐在張建國的身邊,看起來真的很純潔。
周常利也混過,自然知道這種姑娘的身份對於頑主們的吸引力。
先前他幾次想要提一句,把話題引到上船出海這件事上來。
京城的暗流湧動,他在鋼城都已經感受到了。
頑主們的春天過去了,凜冬將要來臨。
這個時候最應該急流勇退,丟掉幻想,扔掉以前的那一身皮。
出去乾幾年,攢下一點家底,等風聲過去了,環境好了再回來。
置家置業,乾點啥不快活。
隻是招攬的話沒說出來,提醒對方已經走到懸崖邊緣,規勸他懸崖勒馬回頭的話更沒機會說出口。
可能是自信心作祟,張建國一直都在用他的牛嗶生活來打岔,沒讓周常利說出這些話。
他有他的驕傲,不願意吃這份送到嘴邊的食物。
看著張建國近似瘋狂的笑,周常利隻覺得渾身冰冷,膽寒異常。
這人瘋了,還是這個時代瘋了?
回去的路上,周常利想了好一會,這才告誡趙老四,以後不能再跟他們密切來往了,彆給家裡找麻煩。
他直白地點出了那個叫童言的就是個攪屎棍,催命符,紅顏禍水。
什麼風光都是虛的,童言在老兵圈子裡可以被厭棄,但那邊絕對容不得她糟踐了這個圈子的名聲。
所以她的到來,本身就是挑撥離間,煽風點火,雙方的矛盾指不定哪天就得爆發出來,導火索就是她。
趙老四坦言,流言已經有了,說童言是被張建國脅迫的,各種版本。
還有了升級版和帶顏色版。
什麼頤和園的山洞、電閃雷鳴的深夜、火燒……等等。
聽著趙老四如此說,周常利徹底死了心了,從這天開始,隻做招工的事,其他時間躲在俱樂部裡不出門。
王丫這樣的麻煩不會再有了。
他從李學武那學到了一句話:
這是一個把刻意人分為等級的時代,等級間的偏見、歧視和仇恨,時時刻刻都在孵化和製造著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