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隨意處置吧。”
吳妄擺擺手,笑道“現在我可是無事一身輕。”
“那行,”劉百仞答應一聲,將幾顆留影寶珠捏碎,又將最後一顆寶珠鄭重地放入袖中。
“我這就寫回信吧。”
吳妄仔細斟酌了一陣,攤開一張此地最貴的白紙。
這白紙乃數千年靈木的樹漿煉製而成,有布帛之觸感,彎折又會有白紙之觸痕,又夾雜了薜荔草之香氣,以荀草增其色,便是捧此紙品讀,都有心曠神怡之感。
給天帝回信,自然是要下點血本。
泠小嵐主動向前,纖指撩起白砂袖,在旁為吳妄研墨添彩。
周遭眾人也離著近了些,想看吳妄想寫什麼。
大長老問“宗主,可需我們回避?”
“不用,”吳妄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此地都是我能信得過之人。”
書桌前入座的劉百仞笑意更明顯了些。
吳妄斟酌一陣,提筆時已是成竹在胸,寥寥幾百字寫下來,未有半點刪減。
書曰
天道蒼蒼,人道茫茫。
天、地、人三相互增。
天帝陛下能興此善念,實為眾生之福澤。
晚輩自人域修行至今,能遇三鮮前輩,實為生之幸事。
遙想昔日與三鮮前輩相遇,論道、品畫,得諸多閒趣,三鮮前輩所贈之畫作,晚輩一直隨身攜帶,從未離身。
得知前輩為天帝化身,晚輩心多有震撼,而今依舊難以接納此事。
有關天帝陛下所言,欲促使天宮與人域相合之事,晚輩尚有幾點疑慮。
此事長久乎?
可說服眾神乎?
人域需付出哪般代價?
凡事還請陛下言明,若隻是這般三言兩語,人域怕難以承受天帝之美意。
自天宮與人域戰起至今,屍骨何多,累作北之長牆;英靈何多,繁星難蓋其數。
若天帝隻是想以這般話語拖延,靜待千年之後再起戰戈,人域悔之晚矣。
且晚輩隻是人域閒雲野鶴一修士,人微言輕、無多話語。
但若天帝陛下想促成和解之事,隻需有足夠誠意,人域自會慎重考慮。
此致敬上。
另,晚輩十分懷念與三鮮前輩溫泉論道。
人族無妄子,留。
“呼——”
落筆,吳妄輕輕呼了口氣。
兩旁眾人各自端詳、沉吟,自這書信領悟自是不同。
劉百仞含笑道
“這回信當真滴水不漏,通篇翻來覆去的看,也隻是兩個字——誠意。
你這拐彎抹角在罵帝夋想空手套白狼。
不錯,此事你這般回複著實不錯,天宮想要求和,那就擺出姿態、拿出誠意,先把人域修士的壽元大限解了再說。”
吳妄笑而不語。
“哦?”大長老笑道“為何老夫覺得,宗主這封信寫的巧妙,既敘了舊,又保持了距離,讓人說出不話來。”
劉百仞正色道
“無妄,這信可要讓旁人知曉?
本座覺得,你應對得體,給人域增光添彩,是一件對你頗有好處之事。”
“彆了,傳出去就會被人罵。”
吳妄眯眼笑著。
“這怎得會被罵?”泠小嵐有些不解,又問,“是怕那些偏激之人嗎?”
“不錯。”
吳妄笑道
“我這封信不過是在表明態度,我是人域修士,不去天宮做官。
同時問帝夋,你想促成和談,能拿出什麼條件,底線又在哪,如何保證今後不會翻臉不認賬等等。
保持距離的同時再哄幾句,免得激起帝夋的怒火。”
青鳥用蒼老的嗓音問“可老身還是有些不明白,這如何會被罵的?”
吳妄沉默了一陣,回道“他們會有人問——你怎麼不罵帝夋?”
“啾?”
青鳥有些猝不及防。
吳妄張開左手,手指上覆蓋了一層冰淩,青鳥撲閃著翅膀落在他指上。
很想碰,又不敢碰,碰了會暈的,周圍這麼多人看著。
吳妄正色道
“不管如何,帝夋都是現有秩序的締造者,該給的敬意還是要給的。
天宮與人域積累的仇恨太深,非三言兩語就能化解。
且今後,天宮與人域很可能還會爆發大戰。
那會是真正的生死之戰,並非東南域這般有目的有算計、為了達成另一個目的而發動的戰爭。
如果能在死戰之外,找到另一條解決天宮與人域、神靈與生靈這些矛盾的路徑;
那無論是誰;
伏羲先皇、神農陛下這般引領人域向前的人皇也好;
我這般懶散的閒人也罷;
都會去嘗試,且願意背負一些罵名。
不過,我沒有對天宮抱有任何幻想,必須時刻準備這場大戰,將這大戰當做人域生死之戰,才能避免那些無辜之人被天宮所侵犯。
我想在這個基礎上,去探究有沒有其他辦法。
比如可以解放百族之思想,告訴天地間的生靈,先天神並不是天生的主宰,意識與意識都需互相尊重。
我也想告訴那些神靈,你們執掌大道、擁有大道權柄,就該去為天地穩固做些事,而不是滿足自身之私欲。
束大道於無求;
規神靈於寡欲。
凝秩序以護天地生靈,再去引導生靈走一條美好之路。
這樣的事,不值得我們去做嗎?”
吳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就坐在書桌後,像是在聊家常般,對眼前的這些人說著自己的想法,傾訴著自己的理想。
點點星光,在周遭之人眼中點亮。
洞府隔壁,那神殿之中,正將那群俊男靚女恢複成木雕的睡神,有些出神地站在那。
他不知站了多久,或許是到劉百仞帶人匆匆離去,或是聽吳妄與大長老談論起了滅宗繼位者是誰……
“這家夥。”
睡神眼神略有些迷離,嘴角露出幾分釋然的微笑。
束大道於無求;
規神靈於寡欲。
凝秩序以護天地生靈,再去引導生靈走一條美好之路……
“心還挺大,這三條,哪條容易做到。”
睡神嘀咕了句,卻揮了揮衣袖,麵前擺著的幾十個木雕化作神光自神殿各處散開,凝成了那一個個靈動的身形。
“下次再跑吧,帝夋反正也抓不住老哥我。”
……
幾日後。
中山正中,天宮最高神殿處。
帝夋端著那觸感如布帛的紙張,嗅著那淡淡的香氣,讀完了吳妄所寫話語。
“不愧是你,著實不好糊弄。”
帝夋那張英俊麵容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又想到了那些畫作,不由得啞然失笑。
倒是,好久沒去愛妃們的住處了。
略微思索,帝夋手指微微晃動,那渾厚的傳聲已沿著大道傳向了天宮邊緣的兩座神殿。
“大司命、少司命,來吾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