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的兩名隨從一直在宅子外麵等候,忽見前者渾身濕淋淋地跑出來,還神色慌張的,不由都吃了一驚,急忙迎上前問道:“大爺這是掉井裡了?”
結果二人剛靠近便聞到一股惡臭,都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這不是掉井裡,分明是掉茅坑裡麵了,真特麼的臭,還帶著濃烈的腥味。
原來那口石缸中本來養了幾尾鯉魚,由於長時間沒人照料換水,所以便掛掉了,腐爛的屍體沉積在缸底的淤泥裡,薛蟠這貨一頭栽進去,自然沉渣泛起,那滋味可想而知。
——嘔!
薛蟠估計是見到兩名隨從的反應,於是下意識地低頭聞了聞,頓時又一陣惡心乾嘔,隻是之前差點連黃膽水都吐乾了,腹內空空如也,實在沒什麼東西能吐了,隻嗝出了兩口又酸又臭的氣味,還有就是擠出了兩汪眼淚。
“可惡的環老三,我日你大爺的,不過一名奴婢而已,不換就不換,竟如此整我,此仇不報,老子就不是呆霸王,你給老子等著——嘔!”薛蟠悻悻地罵了一句,接著又乾嘔起來。
兩名隨從不由麵麵相覷,薛蟠罵道:“還愣著作甚把馬牽過來啊,想冷死老子?哈——嚏!”
兩名隨從連忙把馬牽了過來,薛蟠吐得手軟腳軟的,竟然連爬了幾次都沒能爬上馬背,還摔了一個屁顛,不由氣得罵道:“連畜牲都敢欺負老子了,回頭便宰了吃肉。”
兩名隨從忙托著屁股將薛蟠扶了上馬鞍,一行主仆三人狼狽地往家裡趕去了。
此刻,薛家的內宅裡,薛姨媽正與寶釵和寶琴二女閒聊家常。釵琴二女容貌均是國色天香,但氣質卻大有不同,寶釵端莊嫻雅,溫婉大方,而寶琴則更加靈動跳脫,點漆雙瞳撲閃撲閃的,姐妹二人同坐,倒像並蒂盛開的牡丹花和雪蓮花,各擅勝場。
這時,隻聽薛姨媽一臉駭然地道:“寶丫頭,你可看了今天的邸報?乞巧節那晚,揚州城中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一夥賊人竟然圍攻巡鹽禦史衙門,試圖殺死應天巡撫林如海,還有錦衣衛指揮使易洪,幸好被挫敗了,幕後主使者竟然是揚州都轉運鹽使張一棟、知府洪文軒,還有義忠親王府的買辦太監姬進孝。”
薛寶釵點了點頭輕道:“那邸報我也看了。”
薛姨媽拍著胸口道:“著實嚇人啊,據說這三人之中,揚州知府洪文軒被當場擊斃,鹽運使張一棟,還有那義忠親王府的買辦太監姬進孝均畏罪自殺了,還有一個人,好像是義忠親王的曾孫也被打死了,那可是皇族啊,不知哪個如此大膽,竟敢擅自殺死皇族。”
薛寶釵和薛寶琴若有所思地對視一眼,均默不作聲,但腦海中竟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
薛姨媽又憂心忡忡地道:“如今大半個揚州官場都卷入了此案,就連南京六部也有幾名高官被抓,這次隻怕就連義忠親王府也難保了,但願不要牽連到你們舅舅和姨夫才好。”
今天是七月十七日,距離七月初七已經過去了十天,金陵雖然距離揚州不遠,但是古代交通不便,消息傳播滯後嚴重,再加上薛姨媽深居後宅,所以直到看了朝廷的邸報才得知這個震動全國的大新聞。
薛寶釵由於經常出門打理生意,倒是更早聽到了一些風聲,而且她當日可是親眼目睹賈環從匪首亢大勇的身上搜出一部賬本的,環兄弟當時還明言有了這部賬本,揚州私鹽窩案可以水落石出了,之後賈環更是使了個金蟬脫殼計,暗中趕回了揚州,不久,便發生了圍攻巡鹽禦史衙門的事件。
很明顯,這並非巧合,估計是環兄弟拿著賬本趕回揚州收網了,那些涉案的官員狗急跳牆,動手攻打了巡鹽禦史衙門,結果正好自投羅網,反被環兄弟一網打儘了。
雖然在朝廷的邸報中,關於“揚州七七事件”的敘述中沒有提到賈環,但薛寶釵卻知道,此事肯定與賈環有關,甚至有可能整個過程都是賈環在操盤,就好像亢大勇一夥賊人實際上是環兄弟帶兵剿滅的,但朝廷的邸報卻極少提到他。
不過,薛寶釵反倒認為這對賈環來說是件好事,畢竟賈環太年輕了,而且目前還是白身,不宜太過出風頭。正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更何況此案還非同小可,牽涉重大,甚至關乎皇上和太上皇的權力之爭,若首當其衝,就環兄弟這株還沒成長起來的小幼苗,弄不好傾刻便會被碾成齏粉。
所以,薛寶釵猜測,之所以朝廷的邸報上沒有提及賈環,是有人在暗中保護賈環,而這個人大概率是林如海。
這時,薛寶釵看了一眼表現得憂心忡忡的母親,勸慰道:“正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娘親你擔心這些也沒用,況且咱們也幫不上忙,反倒咱們家時常有事要勞煩舅舅和姨夫,倒不如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少給人家添麻煩,便算是幫上忙了。”
薛姨媽聞言苦笑道:“寶丫頭說的何嘗不是,隻怪你爹死得早,為娘一個婦道人家,大字不識一個,沒把你大哥管教好,若你大哥有環哥兒一半本事,伱也不用像現在這般為這個家勞心碌命的,而且日後九泉之下,為娘也有臉麵去見薛家的列祖列宗了,可惜你大哥偏是個不成器的,非但指望不上,反倒要你這個妹妹來操心善後,為娘是不是上輩子作了孽?”
薛姨媽說完竟眼圈泛紅了,薛寶釵後悔道:“罷了,都怪女兒說起這個,反倒勾起娘親的傷感來,依我說,娘親你都丟開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你有得吃的便吃,有得穿便穿,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正經。”
薛寶琴笑著安慰道:“大哥如今是匹沒籠頭的馬,還沒定性呢,日後成家立室自然就穩重了,況且咱們家也不缺銀錢花,倒不要蟠大哥如何出息,能守成便行了。”
薛姨媽苦笑道:“若真那樣倒好,可是就你大哥那名聲,誰家肯將自家女兒往火坑裡推?偏生你大哥若不成家,寶丫頭也不好先出閣,倒白白把妹妹給耽誤了,伯娘心裡麵愁啊!”
薛寶釵頓時霞飛雙頰道:“娘親好好的,倒把火燒到女兒頭上了。”
薛姨媽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便是如此,有什麼好害羞的,寶丫頭你年齡也到了考慮婚姻大事的時候了。”
薛寶琴掩嘴笑道:“伯娘你不必為姐姐操心,就憑姐姐的品貌,還怕尋不著佳婿,指不定姐姐已經心有……哎喲!”
薛寶琴還沒說完,便被羞急的薛寶釵掐了一下胳膊,痛得叫了一聲,一邊笑一邊討饒。
薛姨媽看著頰生桃花的女兒,心裡頗有點犯難,她是過來人,又豈會對自家女兒的心事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