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斜陽撒落在秦淮河上時,那些遊船畫舫也活躍起來,夜幕降臨之後的十裡秦淮才是最熱鬨的,不過此時的江南貢院外圍卻人聲鼎沸,因為今日是鄉試第二場結束的日子,考生的書童仆從等,都聚集在貢院外等候放牌,洶湧的人潮沿著秦淮河右岸延伸了數百米。
相比之下,秦淮河左岸倒顯得冷冷清清的,隻見一輛不顯眼的油壁馬車沿著堤岸緩緩向前駛去。植在水邊的楊柳早已沒了依依之態,枝老葉黃,一片蕭瑟之景。
這時,油壁車駛到一開闊處停下,水邊沒有建築阻擋,倒是可以直麵河對岸宏偉的江南貢院。馬車的窗簾悄然掀起,露出一張俏臉來,儘然麵紗蒙住了半邊臉,但依舊給人驚鴻一瞥之感,明眸善睞,端莊嫻雅,溫婉大方的氣質讓人印象深刻。
此時河對岸等候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原來是放牌了,第一批交卷的考生從龍門內走了出來,四周的人群立即一擁而上,那架勢跟如今高考沒什麼區彆,隻是少了記者采訪第一個出場考生的環節而已。
“姑娘,這是放牌了,可惜離得有點遠,倒瞧不清環三爺是否出來了。”鶯兒掀起馬車的車簾,把半邊身子探出了車外,抻長脖子努力張望。
香菱也好奇地湊到窗邊,睜大一雙漂亮純淨的明眸往河對岸望去,眉心那點嫣紅的胭脂痣,簡直就是神來之筆,讓其容貌更加靈動可人。
所以很明顯,用麵紗蒙住半邊臉的女子正是寶釵無疑,她默默地看了片刻,便放下了窗簾,輕聲吩咐趕車的老仆道:“去碼頭。”
那老仆愕然道:“約莫一個時辰後就天黑關城門了,大姑娘這個時候去碼頭作甚?”
“不必多問,我自有道理。”寶釵淡道。
老仆隻好駕著馬車離開,一徑出了城門,來到了運河碼頭上。眾人下了馬車,此時已然夕陽西下,暮色漸蒼,鶯兒奇怪地問道:“姑娘不是要請環三爺幫忙嗎,緣何到碼頭來呢?”
薛寶釵沒有回答,隻對著那趕車的老仆道:“趁著城門沒關,趕快回城去吧,三日後再來此接我們。”
“姑娘彆怪奴才多嘴,若太太問起,奴才也該有個說法不是?”老仆道。
薛寶釵輕道:“若娘親問起,就說我往揚州去了,三五天內便會回返,讓她不要擔心。”
老仆聽了便趕著馬車匆匆回城去了,而寶釵主仆三人則租了一艏客船,連夜趕往揚州去。
第二天下午,客船抵達揚州城南碼頭,寶釵主仆棄舟登岸,直奔巡鹽禦史衙門而去。
沒錯,薛寶釵這次匆匆趕來揚州的目的,正是打算向林如海求助。正所謂遠水難救近火,舅舅王子騰,還有賈家都遠在京城,暫時指望不上,她又不想影響賈環鄉試,唯一的希望隻能求助林如海了。
揚州距離金陵不遠,而林如海身為揚州巡鹽禦史,還兼著應天巡撫這份皇差,專門負責私鹽窩案,錦衣衛指揮使易洪也隻是欽差副使而已,所以隻要求得林如海出麵,或能解救自己的兄長薛蟠。
薛家和林家雖然交往並不密切,但到底也算有一層親戚關係,而且寶釵與黛玉相熟,同在賈家相處了幾年,此時出麵求助的話,相信林如海是不太可能拒絕的。
毫無疑問,薛寶釵的思路是正確的,但是她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她來得並不是時候。
且說寶釵來至巡鹽禦史衙門前,並沒有直接求見林如海,而是讓鶯兒遞上了名帖,拜訪林黛玉。
林家的門房甚是奇怪,雖然覺得不合規矩,但當得知對方是薛家小姐,沾親帶故的,而且都曾在賈家居住數載,彼此十分熟稔,於是便把寶釵的名帖送了進去。
此時的林家後宅,林黛玉與平兒、雪雁等正閒來無事,弄了些彩紙來糊花燈玩,因為還有兩天便是中秋節了,做些花燈掛起來倒也應景。
“鄉試應該結束了吧,也不知三爺考得如何?”雪雁一邊把煮好的漿糊遞給林黛玉,一邊自語道。
林黛玉道:“糊塗,今天才開始第三場呢,還得再考兩天才結束。”
雪雁笑道:“哎喲,這不正好是中秋節那天嗎?平兒姐姐還不趕緊動身趕往金陵,隻怕還來得及呢。”
平兒愕然道:“來得及什麼?”
雪雁掩嘴笑道:“自然是來得及接三爺出考場啊,人月兩團圓,也省得平兒姐姐整日魂不守舍,牽腸掛肚的。”
俏平兒頓時鬨了個大紅臉道:“蹄子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誰魂不守舍了?誰牽腸掛肚了?瞧我不糊你一臉。”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黛玉聞言不由頰生微霞。正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林妹妹的一顆芳心全係於賈環身上了,自打後者往金陵赴考,每日思念的日子對她來簡直就是一種煎熬,始明白什麼叫“朝朝暮暮”。
正在此時,一名老嬤嬤進來稟報道:“姑娘,金陵薛家小姐來了,在門外投了名帖請見姑娘,真是稀奇事。”
林黛玉愕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疑惑地道:“金陵薛家,莫非是寶姐姐?”一邊接過名帖來看。
林黛玉和薛寶釵同在賈家客居了數載,對彼此的字跡都十分熟悉,所以一看那張名帖,根本不用再看落款便知是薛寶釵親筆無疑,驚喜道:“真是寶姐姐。”
又問那婆子道:“薛家來了多少人?”
那婆子笑道:“隻有薛小姐和兩名服侍的丫環,馬車沒有,隨行的家丁也沒有,要不如何說稀奇?”
平兒和雪雁聞言都露出了驚訝之色,薛家如今雖然式微了,無人在朝為官,但好歹也是巨富之家,小姐出行竟隻有兩名婢女隨行,沒車馬倒也罷,竟連小廝也沒派幾個跟從,這心是真大,難道不怕路上出事?
林黛玉心中納罕,忙道:“快把寶姐姐請進來吧。”
在《紅樓》原著中,林黛玉和薛寶釵的關係原本是不太和諧的,黛玉每每逮著機會便挖苦寶釵,最經典便是賈寶玉失言,說寶釵如楊妃一般“體豐怯熱”那一段,結果被寶釵巧妙地借“負荊請罪”這出戲反擊了,弄得黛玉和賈寶玉兩人都十分尷尬。
不過,林黛玉與薛寶釵之間偶然的“鬥爭”,究其原因都是因為賈寶玉,如今的林黛玉已經不是原著中,眼內隻有賈寶玉的林妹妹了,自然不會因為賈寶玉而醋海生波,所以二女在賈府中的數年相處竟十分和諧,再加上寶釵人情練達,隨分從時,對孤身一人客居賈府的林黛玉格外照顧,如同姐姐一般關懷,因此二女之間的關係竟然極親密,儼然親姐妹一般。
言歸正傳,且說薛寶釵主仆三人被帶了進來,釵黛二人自打年初分彆,已經大半年未見了,此刻重逢,自是兩相歡喜,簡單寒暄後執手而坐。
雪雁奉上了茶水,平兒也招呼鶯兒和香菱坐下歇息,心裡卻是暗暗奇怪,鶯兒原本就是寶姑娘的貼身婢女,但香菱卻是服侍薛蟠的通房丫頭,此時卻為何跟了寶姑娘?莫非薛家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成?
這時,隻聽林黛玉問道:“姨媽可還好?”
“身體倒還好,隻是近日家中發生一件事,弄得一地雞毛,全家上下都受累,娘親更是每日寢食不安,我此番趕來揚州也是情非得已,說不得厚顏向林大人求助。”薛寶釵說著便歎了口氣,動情之處,杏目微微泛紅。
林黛玉暗暗驚訝,因為在她的印像中,寶姐姐總是一副恬淡平和的樣子,待人處事從容不迫,還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可見薛家定然遭遇了極大的變故,忙問:“寶姐姐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委實是家門不幸……”薛寶釵如梗在喉,欲言猶止,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這才穩住了情緒,將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林黛玉聽完後不由心生感觸,歎道:“我常常羨慕寶姐姐上有母親疼愛,下有兄弟扶持,哀歎自己孤苦無依,獨自寄人籬下,如今看來,若兄弟不俏,倒不如沒有的好!”
薛寶釵心中苦澀道:“如今我薛家已走投無路,求告無門,隻能厚顏來找林大人幫忙,顰兒若能代為引薦,感激不儘!”
林黛玉忙道:“寶姐姐言重了,先不說親戚情麵上,光就是咱們之間的情誼,又豈有不幫之理,隻是家父近日剛好領軍出海圍剿獨龍島,如今並不在府裡,若順利的話,恐怕也要十天半月才會班師。”
薛寶釵聞言大失所望,心涼了一大截,鶯兒禁不住急道:“等不了,錦衣衛已經查封了薛家名下所有產業,隻怕到時找借口,把咱們闔府上下也抄沒了,到時我們都成了階下囚。”
林黛玉聞言亦有點花容失色,失聲道:“那如何是好?父親不在,也沒人能在易洪麵前說得上話。噢對了,環弟,寶姐姐可以找環弟試試,他在易洪麵前還是頗有份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