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寂靜到張安能聽見自己心跳,自然也聽到電話中風雨欲來的“對方已關機”的提示聲。
聯想到連城一言不合就偷溜的累累前科,張安肺管子嗆血一般,骨震皮駭地窒息。
他不敢再多看,立即將吩咐傳達,馬不停蹄變道掉頭。
一月初,南省的深冬也顯出料峭的蕭瑟,車道兩旁春櫻,枝椏稀落,多餘的枝條被剪掉,隻剩灰褐色的主乾,裹著麻黃色樹衣。
沉重又深刻,寂寥又無言。
驚掠過後座男人的眼,狂風肆掠後,化作一片盛大的荒蕪。
車剛駛入梁家車庫,梁朝肅不等張安停穩,推門下車。
他人高腿長,箭步如飛,頃刻穿過客廳,上了二樓。
梁父與梁母坐在露台煮茶,一勺玫瑰露,五錢陳皮,梁母保持身材,又加一小把薏米去水腫。
真正的茶藝,滾水湯壺,滾球洗杯,落茶高衝,酒茶入杯。材料越是簡易,滋味越是悠長清苦,梁母這亂七八糟一配對,茶葉淼香,全掩蓋了。
梁朝肅腳步聲接近,梁母仿佛還生他的氣,冷著臉起身,越過他揚長而去。
梁朝肅回頭目送梁母一步步遠去,再看梁父姿態悠閒,舀了一勺山泉水衝壺,重新煮白茶。
他喉嚨擠出一絲冷笑,“父親母親配合默契,這兩日一環套一環,精彩紛呈,拖延至今,想來連城已經被送走了。”
梁父動作慢悠悠,卻不繞彎子,“你以為連城的性格,我能強迫將她送到哪去?”
茶壺漸漸溢出清渺的白霧,阻隔在兩人中間,梁父虛懷若穀,梁朝肅鋒芒逼人。
“她和你,我不查,心裡也大概清楚了,你更清楚。”梁父慢條斯理涮洗茶具,“留不住的人,你放她走,免生怨恨。”
“是免生怨恨,還是免父親臟了手?”梁朝肅聲冷,眼神戾氣,迸射出的涼意,前所未有的淩銳刺人。
“以您的手段,在懷疑初升的那一刻,就應該有結束了。可您顧忌我,怕逼得我反抗,家族內訌,如同顧家一般招致外賊,還怕這四年梁氏擴展太凶,樹敵無數,被人趁機圍攻,更怕我怒上心頭生出怨恨,乾脆逼您退位。”
他突然又笑兩聲,熔漿一般燒穿心肺,卻含譏嘲的冷笑,“您怕這麼多,還敢動手,是依仗什麼?”
梁父渾身的從容飄然,消失無蹤了,白霧裡隱現一張詭異的麵容,“我是你父親,顧星淵鬥他叔叔,結果就擺在醫院。”
他稍微探身,“所以,我顧忌重重又如何,拚力一把,最差我直接退休,梁氏四年成績化為虛有,可你……朝肅,你敢賭嗎?”
梁朝肅麵孔一層又一層翻湧起漆黑森冷的暗潮,將要掀起狂濤駭浪,又驀地歸於無波平靜,麵孔之下攪漩成一個無底海洞,深不可測,窺探不得。
梁父看不懂。
梁朝肅逼前一步,俯身讓他看,“父親,您真敢賭,之前就不會瞻前顧後,裝聾作啞。現在又為什麼敢了?”
“還是連城對嗎?你堅信我這次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她,而後時間會抹平我的不甘憤怒。”
他眼睛仿佛巧奪天工的利刃,破開人的心防,一絲一縷細察四肢百骸,“您掌握著她的行蹤。”
梁父猛地怔住,呆坐在那。
梁朝肅卻並沒有乘勝追問,拿起梁父沏好的茶,一飲而儘,“好茶。”
他將茶杯放在梁父手中,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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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肅到翡翠公館時,蕭達資料已經整理好。
“連城小姐近兩日,除了與馮時恩老城區相——”男人一個眼神射過來,蕭達及時改口,“見麵,大部分時間待在白瑛住處,去過深恒,卻隻到樓下,並未上去,深恒二十萬的獎金,並沒有領取。”
梁朝肅眼波愈發深濃,麵容說不上多惱怒,卻有強烈無形的危險,像火山噴發前,最後那平靜一秒。
蕭達站在火山口,腳後跟止不住一陣陣往頭頂竄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