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玄裳下擺已浸在漫過丹墀的黃水中,他望著楊漣官袍上漸漸顯形的獬豸紋——那神獸竟在暗流中逆鱗倒豎。
當指尖觸到禦案下暗格中的寧王密函時,帝王忽然輕笑出聲:"楊卿可聽過陳潢的""河性論""?"
燭火搖曳間,十二扇山河屏風上的長江波紋突然泛起赤色。
朱柏指尖沾了星圖滲出的黃濁水漬,在禦案劃出蜿蜒曲線:"陳潢說河性如人性,北強則南潰,東怒則西決——"話音未落,藻井中的危月燕星位突然迸出火星,將《河防一覽》的"徐州"二字燒出焦痕。
楊漣官袍上的獬豸紋在暗流中發出低吼,他攥著《山海經》殘卷的手指青筋暴起:"陛下若信潘季馴的鬼話,不如先派人去開封城隍廟量量功德碑!"
鮮血順著玄鐵帽簷滴在青磚,竟蝕出個"靖康"模樣的篆文,"當年童貫為修艮嶽截流廣濟河,那些運花石綱的漕船..."
"砰!"
朱柏突然將青銅獬豸鎮紙拍進星圖,二十八宿銀砂飛濺如星雨。
帝王玄裳上的十二章紋竟在暗處遊走起來,日輪紋攀上肩頭,山紋覆住心口:"楊卿可知,昨夜戶部清點河工銀兩,發現徐州知州給民夫吃的竟是觀音土?"
他袖中滑出半塊青灰色土塊,斷麵還粘著半片指甲,"這土裡摻了去年賑災的粳米,米粒上蓋著工部的火漆!"
楊漣瞳孔劇顫,懷中澄泥硯突然裂成兩半。
血紅蕎麥的根須纏住他手腕,細小骨殖發出孩童嗚咽般的風聲:"臣...臣以項上人頭擔保..."
霜白鬢角垂落的汗珠在青磚砸出銅錢大的水漬,倒映出藻井星圖中翻滾的汴梁城樓,"那些克扣河銀的蠹蟲..."
"蠹蟲在堤壩裡築巢時,最先啃噬的不是木頭。"朱柏忽然用鎮紙挑起楊漣的下巴,青銅獬豸的獨角抵住他咽喉跳動的疤痕,"而是當年跟著陳璲治漕運的老河工——他們的脊梁可比柳木樁結實多了。"
禦案下的寧王密函被暗流浸透,"高麗"二字化作墨魚般的汙跡遊向屏風。
殿外傳來三聲梆子響,值更太監的燈籠卻被狂風卷上星圖。
火苗舔舐著"兗州"方位的青金石,燒出洪武年間河工們常唱的夯歌調子。
楊漣突然撕開官袍襯裡,朱元璋"民為堤骨"的血書朱批在電光中猙獰如傷疤:"陛下!
當年歸德府遙堤決口,那些跳進決口的百姓..."
他枯瘦的手指插入藻井滲下的泥沙,竟摳出半截生鏽的河工鏟:"他們的屍骨還撐著大堤呢!"鏟柄上"潘季馴贈"的銘文突然淌出黑血,順著星圖中的黃河故道漫向禦案。
朱柏玄色披風上的龍紋在腥風中昂首欲飛,他抓起把混著麥種的泥沙:"楊卿可認得這是何物?"
嫩芽根係間閃爍著細碎金光,"三日前徐州八裡灣民變,災民搶了河督衙門——他們在糧倉地磚縫裡刮出來的金粉,足夠再造個開封府!"
楊漣踉蹌著扶住傾倒的鎏金燭台,火光將他影子投在屏風長江紋樣上,宛如鯀禹時代的息壤神人。
他忽然從袖中抖出串柳木腰牌,每塊都刻著不同年份的決口日期:"臣每年清明在河伯祠供的,是這些屍骨無存的河兵..."腰牌相撞聲竟與殿外玄武門刁鬥的沙漏聲共鳴,"陛下要的究竟是治河,還是治史?"
驚雷劈開藻井,二十八宿星圖轟然坍塌。
朱柏玄裳上的山紋突然壓住日輪,他抓起禦案青玉筆山插入星位廢墟:"朕要的是黃河兩岸,不會再出現第二個吃觀音土的孩子!"麥苗根係在星砂中瘋長,眨眼間纏住十二扇山河屏風,"楊卿的三年之約..."
話未說完,屏風緙絲上的長江突然決堤,絹帛洪水衝散滿地星砂。
楊漣撲向禦案時,懷中滾出個陶罐,罐裡洪武八年的黃河淤泥竟生出朵並蒂蓮——並蒂處卻是兩具相擁的孩童白骨。
"報——!"
殿門轟然洞開,狂風卷著黃沙撲滅半數宮燈。
值殿金吾衛的刀鞘在沙暴中裂開蛛網紋,奉天門外隱約傳來群馬嘶鳴。
朱柏按在《河防一覽》上的手掌青筋暴起,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在"束水攻沙"四字上凝成個詭異的卦象。
楊漣的烏紗帽在暗處泛起幽光,帽簷玄鐵薄刃竟自動指向東北方位。
他沾血的手指突然插入陶罐淤泥,挖出枚刻著"建文二年"的河工銅錢:"陛下請看..."銅錢方孔中滲出黑水,在青磚拚出個殘缺的"遷"字。
十二扇屏風突然同時指向殿門,緙絲長江在殘存燭火中倒流。
朱柏玄裳下擺無風自動,他望著藻井裂縫中垂落的半幅黃綾——那上麵用朱砂畫著的,赫然是寧藩特有的白蓮水紋圖。
"楊卿。"帝王的聲音忽然浸透了長江水汽,"你說當年不該堵埽..."他袖中密折上的"朝鮮"二字已泡成團墨雲,"那若是把堤壩築在人心上呢?"
驚雷劈中殿前銅龜,暴雨中忽然飄來焦糊麥香。
楊漣官袍上的獬豸紋在電光中裂成兩半,他盯著禦案裂縫中湧出的渾濁水流,突然抓起河工鏟刺向自己胸膛:"那臣願作第一根樁!"
"且慢!"
朱柏的龍紋披風卷住鐵鏟,麥種嫩芽突然纏住楊漣手腕。
帝王指尖捏著的半粒金砂墜入銅錢方孔,竟將那個"遷"字補全成"遵"字。
此刻奉天殿地磚縫隙滲出細流,在群臣靴邊彙成九曲河道模樣。
值更太監突然尖叫著跌進殿門,手中燈籠照出玄武門外詭異景象——漢白玉甬道上竟憑空冒出七口柳木棺材,棺蓋上的鎮水獸額紋正是潘季馴的私印!
朱柏玄裳上的龍紋突然遊向心口,他抓起禦案裂開的澄泥硯砸向星圖廢墟:"傳旨!
明日開武英殿..."話未說完,東北方位的宮牆突然傳來夯歌聲,那調子竟與百年前陳潢治河時如出一轍。
楊漣的烏紗帽在風中打轉,帽簷玄鐵薄刃突然指向屏風後的暗門。
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串濕漉漉的腳印,水漬中混著遼東特有的黑粟——而腳印儘頭,半幅繡著薊州衛紋樣的戰袍正緩緩沉入地磚縫隙。